耀邦去世前十天的长谈
耀邦去世前十天的长谈
李 锐
一九八九年四月五日下午两点,元元来,同去耀邦家,谈到九点半。
一月九日至二月二十日,应美国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邀请,我以访问学者身分在美国逗留了四十天;一半时间在哈佛,另一半在西里斯克、密歇根、芝加哥、伯克利、斯坦福五所大学的东亚研究中心。关于中国革命回顾和改革开放形势,作了多次讲演,并同这些中心研究中国的学者、专家和部分留学生座谈,交流看法,回答问题,尤其是关于毛泽东的功过是非谈了自己的观点。在美国遇到留在日本的学者杨中美,他将所著的《胡耀邦传》中文版赠我,回来后即让元元交与耀邦。
其时胡乔木应李政道邀请拟访问美国,知道我刚从美国回来,三月五日,特让郑惠来找我谈谈美国之行的观感。郑惠是乔木多年助手,时任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,知道我同乔木的历史关系,个人之间并无恩怨,尤其清楚是乔木建议我写《庐山会议实录》并予帮助的,四月四日又见到了郑惠,乔木听到我的介绍和意见后,甚为感动。
于是同耀邦交谈开始,便提到乔木访美前发表了一篇文章:《中国为什么犯二十年的“左”倾错误》(令人不解的是用“中国”而不用“中共”),似乎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,是否真有改变,还得察其言观其行。接着我就谈访美国之行的经过,谈到不仅许多留学生而且美国研究中国的学者,都关心他的情况。关于美国的情况和我的看法,谈得较多。如美国历史没有什么传统又有传统,移民国家的特点,两党轮流执政问题,对个人自由与平等的尊重,社会生活与社会保障情况,资本的社会化,税收政策,黑人问题等等。在哈佛时曾住在傅格尔(Vogel)教授(《日本第一》作者)家中,同也住在此处的刘宾雁有过接触,刘到过四十所大学讲演,想办一份有别于《中国之春》的刊物,“小骂大帮忙”。我劝他还是同国内取得联系为好(这个刊物后来没有办成)。关于美国民主,也谈了自己的看法。还谈到参观许多博物馆,也见到马克思全身铜像,西方将马看做是一个经济学派的创始人。我谈完之后,耀邦谈了十个问题,记录如下:
我的四月五日日记中,有这样几句话:谈了十条分歧。“要树自己”。导火线在“同意全下”,“自己半下”(两下对话)。这肯定是我当时的观感。事实是否如此,当由历史评定。
(一)关于华国锋的问题。(一九六二年短期下放湖南时,耀邦曾任湘潭地委第一书记,同华国锋有过一段共事经历,在党校也合作过,比较了解其人。当年在党的高层议论华的问题时,邓小平认为华是坐直升机上来的,是造反派出身。耀邦认为。)主要问题在继续搞“两个凡是”个人崇拜,受了汪东兴身边那个秀才班子的影响;处理不要过急,要宽一点,保留在政治局好,不要搞丑化。而且粉碎“四人帮”,华和汪东兴还是起了重要作用的。(耀邦的看法得到大家赞同。他讲了很长一段话。彭真还特别称赞:讲得好。处理华国锋的决议,乔木起草,经他修改,措辞较和缓。华下台后,本人也一直没有说过什么过头话。)
(二)处理“四人帮”的问题。大家一致赞成公审。最初有个别人主张江青、张春桥应处死刑并即执行。叶帅和我、赵紫阳等都反对,徐帅坚决反对,陈云说,如只我一票反对,也要记录在案。主张杀头的最后也同意大家的意见了。
(三)清理“三种人”的问题。从宽还是从严,一直争论到一九八三年整党。有些省矛盾很尖锐,如山东、广西、江西、湖南、内蒙等。处理不好,又会发生内乱。我顶住了过急的一面,坚持冷处理,尤其是一些省的一把手,历史上有过功绩的人,更要慎重,从宽为好。(他谈到刘建勋、刘子厚、李雪峰、白如冰等人的情况)保与不保,在高层中是有争论的。有一次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开会时,陈云谈到“文革”是特定历史条件下发生的。我很是赞同,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。
(四)清除精神污染问题。胡乔木、邓力群二人一直反对周扬、夏衍和巴金,认为他们三人是搞“自由化” 头头,影响太大。我一直顶住。认为三个人决不能整。(大家知道:这二位“左王”是怎样利用所谓“异化”问题整周扬和王若水的。邓后来被这二位说动了,于是十二届全会发难:清除精神污染。)我曾批评过王兆国不该发言:“你又不知道周扬的历史情况,发这个言干什么。”乔木还拟了个文件,全国发下去,要人人过关作检查。我于是给乔木打电话:不能这么搞了,并且将原件退了回去(这也说明,耀邦胸无城府,从无抓人家小辫子的习惯,并不把这样的文件留在手里)。当时邓力群气势汹汹,逼得《人民日报》、新华社都发表文章:《向精神污染作斗争》。由于我和紫阳联手抵制,其他书记处成员都不赞成,大家知道,这场类似“文革”的“清污”运动,只搞了二十八天,停止了下来。赵紫阳在人代会讲到,此事中央有责任。但是胡乔木、邓力群二人一直对此不满,耿耿于怀,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