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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帖全本] 【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】(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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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九回斩盗诛凶中途设伏勤王御敌各路兴兵

  建炎时代,国内可称多事极了。除却金人的外患,国内还有著名盗匪十多帮,如陈求道、李彦先、翟兴、薛庆等四帮,都已设法招抚,令为各路镇抚使;尚有未招抚的,如襄阳盗桑仲,江淮盗戚方、刘忠劭、青襄,汉盗张用,建州盗范汝为。

  现在掳劫太后的就是范汝为部下,都是响马出身,依营制编成队伍,每五百人为一营,每营有一悍盗率领。那陈璧人本是个没用之徒,前次已被胡友杀得鼠窜而逃,怎么这次竟会马到成功呢?全仗部下一千五百个健卒,还有三个著名盗目:一名王吉,精骑射,有穿杨贯虱的绝技,绿林中有飞将军的诨号;一名李武,善使双刀,兼擅轻身纵跳功夫,和人对敌,往往滚入敌人坐骑下,砍人马足,人称双刀李武,也是绿林中赫赫有名的;一名赵彪,本是马贩子出身,善使丈八金枪,马上功夫加人一等,绿林中有赛子龙的诨名。你想璧人有了这三个好帮手,还加是半夜里袭击虔州,好似飞将军从天而下。城内官兵都从睡梦惊醒,措手不及,遂被李武架云梯,首先登城,劈开北门。

  璧人等遂得一涌而入,手到擒拿,掳着后妃等回营,等到黎明,拔队起行,赶了三十多里,才被杨维忠追及。盗匪中断后的是赵彪、李武。听得维忠口出狂言,赵彪就带转马头,向维忠说道:“你们要索还宫眷,只须将福建全省地盘来掉换,就容容易易放还,否则莫说我们范首领不允,就是弟兄们路远迢迢赶来,请得了宋王爷的眷属,奇货可居,都要带回去报功领赏。

  你们回去转告宋君,速将闽省地图和钱粮册子,派人到建州来,交换便了。”维忠知难理喻,就出其不意,掉动银枪,对心刺来。赵彪早已留心,嘴里虽和他讲话,目光却注射在他枪杆上,见他举枪刺来,也就举枪相迎。两人就此交战,枪来枪去,厮杀了二十多个照面,维忠渐觉抵挡不住了。胡友连忙舞动九环象鼻紫金刀,飞马上前助战,被李武舞双刀接住厮杀,却不对面交锋,只是忽前忽后,窜来纵去,或上或下,举刀乱砍。胡友上护其身,下护其马,支持了一会儿,只有招架之功,并无还兵之手,霍地一个倒栽葱,跌下马来。原来坐骑的前蹄,已被李武砍去了一双,你想叫他还坐得稳吗?当下李武不想伤他性命,所以让过一旁,说道:“两虎相争,必伤其一,何苦厮杀?回去报告宋君,允不允掉换,总有个回音。宫眷在我们营中,特别优待,决无虐待的。”胡友只好无言而退。那维忠正杀得心慌意乱,忽见胡友马失前蹄,翻身及地,吓得他挡过一枪,带转马头向后奔逃。赵彪也不追赶,只顾和李武赶路去了。

  且说维忠见胡友徒步逃回,就和他商议道:“贼众而悍,我寡而弱,眼见得无法挽回,如之奈何?”胡友道:“贼匪志在交换地盘,以作巢穴,宫眷在他们营中,必然优待。我们只有赶往行在,请援兵同去,夺回宫眷,将功折罪。若如皇上愿意招抚,贼匪自会将宫眷送还,不消劳师动众了。”维忠点头称善,马上回转虔州,把守城责任,交托州官,然后和胡友一同跨马出城,取道向行在而来。那时正值暮春天气,一路桃红柳绿,看不尽的满目春光。行至半途,恰巧遇着行在遣来的奉迎使辛企宗及潘永思、卢益,和一千奉迎太后的骑兵。那辛企宗官居神武副军统制,杨维忠也是神武军官出身,和他素来相识,当下瞧见旗帜,就向行营投刺请谒。企宗亲自出迎,同入营帐中,分宾主坐下。维忠劈口就把宫眷被劫情形,详细奉告。

  企宗听罢,吓得面容失色,嗫嚅着说道:“这便如何?兄弟正和潘、卢二使,衔天子命,往虔州奉迎太后还朝,却巧出了这个岔枝儿。我兄职责所在,身负护卫之任,岂可抛撇了懿驾,赶往行在求援?倘然太后及妃嫔等,在贼营中有了三长两短,更不堪设想了!”维忠很懊丧地问道:“祸已闯了,不赴行在讨救,将若之何?”企宗答道:“如今之计,只有从捷径赶往贼匪归路之前,要道埋伏,俟匪数过半,突出袭击,能够夺回宫眷,正是侥天之幸。兄弟愿助一臂之力,但是事不宜迟,马上率轻骑五百,星夜赶行,或能冒在贼匪之前,迟则恐怕已归建州,那是盗窟所在,必然防备严密,夺回更属难上加难了!

  ”维忠说道:“诚然以速为贵,不过小弟地脉生疏不知哪条是捷径,全仗统制指示。”企宗答道:“此路我也不熟,惟有悬重金招募向导为前驱。”维忠便草就招募通告,限半日为期,马上张贴通衢。隔不多时,就有一姓周名成的驴夫前来应募,说明此去建州的捷径。维忠就道:“盗匪从某日由虔州动身,赶回建州,我等务须冒在他前头,不得有误。此去若得夺回宫眷,便是你的大功,不仅重金给赏,并且拔你充任向导营长。

  ”周成听得有重赏,喜出望外,马上跨着自备的驴子,在前引导,领着维忠、企宗及五百轻骑,一路都从山谷小道而行。日夜马不停蹄,人不离鞍,饥食干粮,渴饮瓶水,连赶了三日夜,已抵福建地界。好得周成做过七八年驴夫,熟识虔州赴建州的大道,直到通津亭近处,扣骑离鞍。这里是四通要道,且为虔州赴建州必由之路,所以周成下骑,向维忠说明,宜在此处守候。维忠道:“且往店铺中设法探问,范汝为部下的马步兵,日前往虔州去的,现在可曾回来了。”周成依言往探,一刹那回来说:“店家云:但见出发,未见归从,只怕全军覆灭了。

  ”维忠说道:“可见这班盗匪,平日间强赊强买,无恶不作,所以店家要在背后咒骂他们全军覆灭。”说着,就和企宗、胡友等商议截击之策。企宗道:“贼匪虽众,大抵有勇无谋,只顾前不复顾后的。今宜分兵两路,胡将军率兵三百,沿着通津亭埋伏,截住贼匪的去路,兄弟以本部攻贼的后队,将军专任夺回宫眷。分三路同时并进,攻其无备,定可告厥成功。”维忠极口称善,就令胡友率兵在道旁树林中埋伏,一面遣周成在高处瞭望,望见贼匪,即以放爆竹为号,自己和企宗避入树林中守待。

  隔了半日光景,周成在高阜上望见,远远的尘头起处,有一大队人马,浩浩荡荡飞奔而来,连忙从身边取出爆竹,向空中燃放。埋伏的士兵听得空中“砰拍”之声”晓得贼匪来了。

  大家执兵器准备厮杀。时已日薄西山,暮烟四合,这班贼匪都是归心如箭,汲汲地向通津亭大道行来。胡友放过了前面的一队骑兵,方才一声呐喊,三百兵士一齐杀出。这班盗匪一路行来,时时提防着恐有官兵拦路,现在到了自己汛地上,并且建州已经望得见了,只道不会有官兵截杀,只管急忙忙赶路,冷不防斜刺里跳出许多兵士,拦路厮杀。时已暮色苍茫,马上的盗匪,已经去远了;步行的盗匪,不知道有多少敌兵敢在这里截击,都吓得胆怯心惊,无心迎敌。那胡友拍马冲来,正遇璧人。两下接住厮杀,打了七八个照面。璧人自知不敌,带转马头就逃。胡友就向匪队中冲来,找寻宫眷。且说企宗听得爆竹声,也就同维忠分道冲来。企宗袭击后队,正遇双刀李武,接住交锋。亏得企宗有个马夫沈保,具有好身手,每逢临阵,他总舞动单刀,在马前保护马足。所以李武轻身功夫虽好,遇着了企宗,竟杀得他汗流浃背,非但不能取胜,竟要失败了。本来双拳难敌四手,企宗又是有名上将,还加有个沈保纵跳如飞地助战,两个打一个。李武挡过了上盘的长枪,不及招架下盘的单刀,勉力接战了二十多个回合,看看来不得了,要想跳出战圈逃遁,怎奈刀枪似流星般地刺来,要脱身时难脱身,愈觉心慌意乱,手中兵器慢得一慢,被沈保一刀,砍去了一只右脚。

  你想还叫他立得直吗?就一个倒栽葱,痛晕于地。沈保又加上一刀,将他结果了性命,就保着企宗,向匪队中杀来。只见胡友正和盗匪王吉,在那里激战。企宗冲上前来,挺枪向王吉脑后直刺,正中肩窝,将他挑下马来,也被沈保一刀送命。其余的盗匪,见两个头目都已送命,就大喊一声利害,大家都抱头鼠窜而逃,赶回建州报信去了。只剩数十顶竹轿在路上,轿中都是宫眷。企宗和胡友上前,要想向太后请安,遍寻不见,这一吓正是非同小可。企宗想:不惮跋涉,冒险赶来,专为着太后,现在盗匪已杀退,偏偏失却了最要紧的一人,难道已被盗匪送往建州了?想到这里,就向宫眷问道:“太后娘娘往哪里去了?”宫眷答道:“方才杨将军带着兵士来,连贵妃娘娘一同接去的。”企宗听说,惊魂始定,就命兵士,把宫眷们抬到通津亭后边。忽有兵士走来说道:“杨将军保着太后,从原路先行,寄语将军从速启行,迟恐盗匪追来,不易脱身的。”企宗马上收齐队伍,护着宫眷,仍循原路回转。

  且说璧人败归建州,在汝为前请罪。那汝为先接到赵彪的报告,正在巴巴地望太后入城,打算逼她传谕高宗,将闽省地盘交换。不料璧人败回来请罪,还以为有王、李二人监护着,宫眷不会夺去的。你道他为甚不派兵去接应?就为信任王吉、李武是手下第一等的勇将,以外的头目都不及他们俩,以为千里长行,尚且平安无事,现在近在咫尺,决不会弄出岔枝儿来的。哪知稳瓶竟会打碎。转念未完,忽见许多部下奔入寨来报告道:“大王,不好了!王、李二将军都已阵亡,宫眷已被官兵夺回去了。”汝为不禁痛哭流涕,指着璧人说道:“你好似火老鸦,到此不满半月,害我丧失二员大将。可知我倚李武、王吉为左右手,如今二手已断,还能成得大事吗?你既和酒囊饭袋相似,何苦自不量力,讨差去掳劫宫眷,你无非想侥幸图功。如今闯此大祸,累我一世威名,断送在你孺子之手,论你的罪名,简直死有余辜。姑念初犯,容你带罪立功,速去将太后夺还,将功折罪,只准带你随来的旧部前往,速去追赶,不得有误。”璧人满面含羞退下,只好硬着头皮,率旧部出城,自知不是宋将对手,怎愿赶去送死?径往江州投奔叛贼李成去了。看官们,你道汝为既知璧人是个没用之徒,为甚再命他去复夺宫眷?原来是借刀杀人。汝为恐怕自己杀他,四方豪杰都不敢来归顺,特地遣他去送死;后来晓得他投顺了李成,也就置之度外。

  且说维忠保着太后和潘贵妃,取道向越州进发,为防盗匪追赶,故意绕远圈儿,取大道按站而行,各路有官兵接送,一路平安,不过行期挨延了十几天,赶到越州,企宗等已先到多日了。高宗得报太后驾到,遂率百官出城迎接。母子见面,正是悲喜交集。喜则喜久别重逢,天伦乐叙;悲则悲饱受惊恐,并且缺少了一个昭容。当下高宗迎接太后入宫,吴氏及嫔妃宫娥等齐来朝见,暂时安居,后书再提。那时金兀术又率大兵,侵犯江、淮。京、湖、川、陕宣抚使张浚得报,即拟治军入卫。

  偏偏都统制曲端从中作梗,向浚劝阻道:“西北兵士,不习水战,江、淮都属水区;兀术自黄天荡受困北归,认真编练水军,已阅一载,此次取水陆并进,入寇江、淮,定有成竹在胸,不可轻敌,还宜三思而行。”张浚勃然大怒,挥之使退。本来金娄室入关时,副将吴玠迎击得胜,浚曾命曲端援应,端竟按兵不动,已经疑端不忠,现在更疑他有贰心,马上罢他兵权,贬为海州团练副使,安置万安军。一面亲自督兵至房州,整备南下,并移檄被陷各州县,劝令反正。各州县颇多响应。及闻兀术被岳飞、牛皋等袭击,改道赴陕,娄室军亦复西向,张浚遂集合五路大兵,四十多万,誓欲与金兵决一死战,令熙河经略使为统帅,先驱出发,自率各军为后应。部署既定,正欲祭旗出师,统制王彦入帐谏阻道:“陕西兵将,不相联络,岂能临时合作;而今强迫使之出发,一旦遇敌,彼此不能呼应,一路挫失,则五路俱殆;兵额虽众,军心涣散,岂能效命疆场;不如令各路分屯要隘,俟敌人境,檄调赴援,即使战不胜,或是不应命,所失仅属一隅,尚易挽救咧。”正是:军心涣散难言战,兵在精强不贵多。

  欲知张浚纳谏与否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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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回卖国求荣刘豫称帝撒娇献媚钱氏受封

  张浚因见金人猖獗,中原行将陆沉了,所以调合五路大兵,打算与金人背城一战。不料统制王彦竭力谏阻,详陈军心涣散,不可合作的理由。参议刘子羽也力言不可出兵。张浚长叹道:“君等之言诚是,我也非不知此理,但是大局已糟到如此,二帝蒙尘于异域,皇上寝馈难安,现今犹在危急之时,不得已而出此孤注一掷之举。倘能侥天之幸,竟能于此击退贼虏,从此西顾无忧,可专心协力,抵御东南的虏寇了,君等请勿复言。

  ”说罢,传令三军启行。进次富平,正遇兀术与娄室合兵一处,就来下战书约战。刘锡批答明日。次晨,刘锡率诸将出营会战,就命刘铸、吴玠敌左翼兀术军,孙偓、赵哲敌右翼娄室军。刘、吴二将身先士卒,拍马舞枪,鼓勇冲入敌阵,往来驰突。一个好似蛟龙入海,一个好似猛虎离山,远的枪挑,近的鞭打。兀术部下,虽都身经百战,今见敌将奋不顾身地冲突,也都胆怯后退。且说孙、赵二将与娄室接战。孙倔尚能亲自督阵,挥军激战。偏偏赵哲贪生怕死,莫说不敢冲锋,连带指挥都不敢,只是躲在后面。不料被娄室看出破绽,亲率铁骑直向赵哲军冲来,哲一合未交,就拍马而逃。部下也都跟着他逃遁。孙偓军也被牵动,顿时大溃。刘、吴两军,见右边溃退,军心已乱,还加娄室挥军来助兀术,于是刘、吴两军也即败退。刘锡见四路已败,也只好退走。张浚见了刘锡,痛加责备。刘锡归罪赵哲,浚即召哲入帐,面数其罪,推出斩首;一面退保秦州,谪窜刘锡于合州,一面上书行在请罪。高宗手诏慰勉,并未加罪。

  亏得娄室隔不多时就病死,兀术自觉势孤,也就择地养兵,徐图后举。

  现在要提另一个金将名挞懒的,略地山东,并分兵攻陷汴京。那汴京系北宋都城,旧称东京,应天府称南京,河南府称西京,大名府称北京,现在尽为金人所有。只因金主晟不想做中原之王,志在金银。本来一身不能充两役,既做了金邦之主,岂能再做中原皇帝。那么又何必劳师动众屡次南侵呢?无非想收作属国。所以当粘没喝南侵时,金主曾加面谕,谓此去得平宋室,宜援张邦昌故事,择立藩辅。粘没喝谨记心头。及四京相继为金人所得,粘没喝便想择立藩辅。适为刘豫所闻,遂以重金运动挞懒,请他保举。挞懒遂函告粘没喝请立刘豫为蕃王,粘没喝未曾答复。刘豫巴巴地望了两个月,不见动静,便向挞懒催促。挞懒既受馈金,不能不替他设法;自己一再通函,粘没喝要生疑的,遂授意大同尹高庆裔,就近向粘没喝为刘豫说项。庆裔往粘没喝说道:“我朝举兵,只欲取两河,所以得了汴京,即立张邦昌。现在河南州郡,已属我朝,官制尚仍旧贯,岂非欲仿张邦昌的故事么?元帅职责所在,宜早建议,迁延日久,只恐被他人保举,遂使恩归他人,窃为元帅不取。”粘没喝沉吟了一会儿,说道:“汝言诚然,已有人在我前保举刘豫。

  我想邦昌身为宰相,立为楚帝,尚且不副众望;刘豫官职,尚不及邦昌,益恐难以服众,所以怀疑不决。”庆裔道:“元帅胡不征诸舆论,以定去取?”粘没喝韪其言,即遣心腹至东平府,就刘豫部内,咨问军民,应立何人为主,众人都不作一声。

  独刘豫乡人张浃首先请立豫。于是豫的旧部,皆随声附和,使者归报。粘没喝即据情奏达金主。金主即令大同尹高庆裔,与知制诰韩昉防备玺绶宝册,立刘豫为齐帝。于是刘豫即在大名府筑坛,穿戴了似宋似金的衣冠,登台即伪皇帝位;升东平府为东京,改旧有东京为汴京,降南京为归德府,惟大名府仍称北京;命弟益为北京留守,以子麟为提领诸路兵马兼知济南府,用张孝纯为丞相。孝纯尝坚守太原,初时颇尚忠义,不肯屈膝虏廷,后来被粘没喝一再劝降,以致失节。今由粘没喝遣他助豫,遂拜为丞相。又以李孝扬为左丞,张东为右丞,李俦为监察御史,郑亿为工部侍郎,王琼为汴京留守;遵母翟氏为太后,妾钱氏为皇后;原有糟糠妇;久已撇在景州家乡,只因她生得貌丑,且系小家女,不知礼节,故尔结发之情,早已断绝。那钱氏本是宜和宫人,具有花容月貌,并熟习宫掖礼节,故尔舍妻立妾,册她为后。不过钱氏既为宫人,怎样会嫁他呢?原来个中有一段秘史。

  宣和时代,刘豫尚在汴京供职,等到金人入寇,攻破京城,金兵即拥入城中劫掠。那时已由钦宗当国,得悉虏寇入城,手足无措,百官又都避匿不见。一霎时宫中秩序大乱。有烈性的宫女,恐被鞑子掳去污辱,自行赴水投环而死;狡黠的宫女,本来等在宫中,邀不到皇上宠眷,怨恨异常,得此大好机会,趁着宫中弄得纷乱的当儿,就悄悄地藏着些珍宝,就从后载门逃遁,当时固然无人晓得。直到次日与金人议和,金兵一律退出,城中秩序恢复,宫中始知逃亡了数十宫女,钱氏就是个中一份子。当出宫时候,城中满布金兵,钱氏恐遭掳劫,不敢在街上行走,怎奈城中并无亲友,只好向道旁店铺中恳商,暂躲片时。无如身上穿着宫娥打扮,大家都看得出是逃出宫来的,恐受波累,不肯通融,弄得钱氏进退两难,顿生后悔,只好硬着头皮走向冷僻地方,闯入人家哀恳借躲,闯了三四家,都遭严辞拒绝。好容易闯入一家私宅,瞧见室中只有一个老妇坐在那里。钱氏心想:妇女心肠较软于男子,向这老妇哀求,定肯容我驻足。打定主意,就到老妇面前,跪地哀求道:“请老夫人大发慈悲,允许难女在府上藏躲片时,等待秩序恢复,就要走的。”老妇连忙将她扶起,问道:“你的装束,好像宫里出来的,此刻街坊上,固然不能行走,就是这里,也怕有金兵闯来。暂躲一会是可以的,不过我家的入口,都已出城避难,只剩老身一人,在此看守门户,安逸不安逸,这却不负责任的!

  ”钱氏见已答应,就诚恳道谢道:“承情容留,感激万分,安逸与否,当然与老妇人不涉的。”那时已近黄昏,老妇就去将门紧闭,入厨下取出晚饭来,请钱氏果腹。钱氏正值饥肠辘辘鸣,就老实不客气,便与老妇共桌而食。饭罢,帮同收拾残肴,当晚就在这里耽搁,并不曾有金兵闯入室来。这倒是叨张邦昌的光,由他派员赴金营,要求粘没喝出示禁阻,并派兵持令入城弹压,一面和邦昌磋商议和条约,所以次日,金兵就一律退出城外,秩序恢复。出城避难官员,恐怕受弃职潜逃的处分,都汲汲地溜回城中。

  那钱氏得悉金兵退出城外,正拟拜谢老妇,回转家乡。霍地一个中年官员,挈着老婆走进门来,一同走到老妇面前,叫应妈妈。看官们,你道他们是谁?原来走来的就是刘豫夫妇。

  老妇是他的母亲翟氏。当下刘豫瞧见他妈旁边立着一个绝色女子,年纪约摸二十多岁,生得芙蓉如面腰如柳,雪作肌肤玉作骨,妙不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,黑白分明,满含媚态,简直足以迷阳城,惑下蔡的,心想:颠不刺地见了万千,这般可喜娘儿罕曾见。瞧她装束,像个宫女。就向他妈问道:“这位姑娘是谁?是不是宫眷么?”翟氏就以直告,接着向钱氏介绍道:“这就是我的儿子。”钱氏正在那里偷瞧刘豫,见他生得方面大耳,双目奕奕有神,相貌堂堂,暗暗惊奇,忽听翟氏在那里介绍,连忙向刘豫夫妇裣衽施礼,并含笑答谢道:“昨晚幸得太夫人慈悲,容留难女在此过宿,否则流落街坊,后患不堪设想了!”刘豫见她语言伶俐,举止安详,益发爱慕到十二分,就含笑答道:“好说,与人方便即是自己方便,当此乱离时代,谁保得住不有急难呢!敢问姑娘贵姓?何事出宫?今将何往?

  不妨老实告诉我,力所能及,愿尽保护之责。姑娘莫道金兵已退,可以平安出京,殊不知城外虏营密布,插翅难飞,兼之宫中走失了许多宫女,已经派员搜查。妇女出城,要问明来踪去迹,才肯放行哪!”钱氏听说,吓得目瞪口呆,心想:早知如此,懊悔出宫,现在弄得进退维谷,寸步难移,如之奈何?还是把真情见告,恳他设法援救吧!打定主意,就把姓氏籍贯和出宫的原因,向刘豫详述了一遍。刘豫说道:“府上在济南,此去路程杳远,道途多梗,就算能够混出京城,你是一个美貌姑娘,怎好孑身赶路?你出宫时候,怎么不曾想到的呢?”钱氏很懊丧地答道:“误信了屈宫娥的话,她许我到她家中耽搁几天,设法送我还家;不料逃出宫来,走了一程,霍地从斜刺里冲来几个鞑子,吓得我魂飞天外,也不及照顾她,就一溜烟向成衣铺中逃避。隔了一会,料想鞑子去远咧,重行走到街坊上寻她,却已影踪全无,益发急得我六神无主。还怕遇着鞑子,拟向店铺中暂躲,都以闭门羹相饷。亏得登门哀恳,蒙太夫人援救,才能度到今朝。现在实逼处此,还宫要受严究,常言说:‘好马不吃回头草’,不愿意再到这活地狱中去待罪咧!还家犹恐路上弄出岔枝儿来,不是耍的。那末进退两难,走投无路,只好恳求相公,替我想个万全之计。”说罢,花容失色,泪珠儿几乎夺眶而出。刘豫安慰道:“少安毋躁,且在舍间耽搁几天,等到金兵北去,道路平安,然后设法送你回府。”钱氏说道:“承恩怜救,好似重生父母,不过常在府上搅扰,哪里说得过去?”话声未绝,蓦地里闯进一个内侍和四个兵士。钱氏认得面貌,料想必是来捉她,吓得发昏章第十一,连忙向内奔逃。亏得刘豫有急智,就喝阻道:“避什么!并不是什么生客,尽管等在这里。”钱氏就止步,站在翟氏背后,心头只是跳个不住。看官们,你道这两个内侍怎样会闯进来的?原来宫中走失了宫娥,高宗为儆戒效尤计,特命两个内侍,分两道搜查。

  内侍周但,办事素来精细,当下奉命出查,沿途向店家探问。

  一家香粉店,昨日钱氏进去恳商过的,拒绝以后,瞧着她走入刘家去的,就和盘托出,告知周但。周但就带着兵士闯到刘豫内宅。那时刘豫,官卑职小,家里不用司阍,房屋也只有两进,所以周但直入内室,瞧见钱氏奔逃,要想上前拘捕,只听刘豫在那里喝阻,就顿住了。刘豫向他问道:“内侍光顾塞舍,有甚见教?”周但指着钱氏说道:“专为找寻钱宫娥而来。”刘豫假作惊异地说道:“你认错了,这是我的小妾,只因她爱慕宫装,才这样装束的。”周但答道:“不仅装束相同,并且面貌也和钱宫娥仿佛,哪得会认错?”刘豫道:“孔子貌似阳货,世人面貌相同的多得很,还请内侍原谅,幸勿构成冤狱,若然把小妾强带入宫,面貌相同,有口难辩,岂不要冤枉煞入?还望内侍体上天好生之德,大开方便之门,不必认真搜查了。究属不是要犯,就网开一面,放走了这班宫娥,内侍决不会因此获罪。是则不独小妾之幸,这班宫娥,都戴德无穷咧!”周但听了这一席话,引起了恻隐之心,暗想:捉将宫里去,必然都要赐死,造孽太重,还是替皇上积点阴功吧!打定主意,就向刘豫说道:“无故惊扰,对不起得很,告退了。”刘豫直送到门口,顺手将门带上,回到内室。钱氏笑容可掬地说道:“险啊!提出必然赐死,现在难关已过,不妨事咧!不过身受救命大恩,怎样报答,只好做婢女常侍左右,聊报大德。”就此不复言归。

  隔不多时,刘豫就将她纳为篷室,如鱼得水,恩爱非常。

  刘豫就此官运亨通,扶摇直上,不满三年,已经出守济南,节制东乎,因此益加宠爱钱氏,把大妇安置景州原籍,单挈钱氏赴任。巧不过济南是钱氏的家乡,以为这是我裙带上的福气,丈夫娶了我,才会连次升官。一日,两入正在房中对饮,钱氏就笑吟吟说道:“我幼年几次算命,都说我将来要做皇后的,八字和周武王的母亲一字不错,所以父亲痴心妄想做国丈,设法将我送入宫中,现在看来却是应在你身上。不过你已有正室夫人,就是巴你身登大宝,也轮不到我册立为后。”刘豫那时已薄有醉意,就伸手拍着她的香肩说道:“你的命确实好得很,计自娶你到如今,我得迁升六次,所以这次到任,只挈你一个同来;那何氏面貌好似母夜叉,出言粗俗,礼节不知,官太太的资格尚且够不上,哪里轮得到她封皇后?倘然靠你的福,有一日南面称孤,马上请你坐镇昭阳,册立为后。”钱氏道:“天子无戏言!不能瞎说的啊!”刘豫道:“谁和你戏言!老实说,你的才貌,你的举止,都够得上为六宫之首,惜乎你不曾早生贵子。麟儿为何氏所出,你须早日生男,将来子以母贵,就可立为太子,你也可做太后了。”当下原属酒后戏言,不料到现在,竟会如愿以偿。正是:一席戏言犹在耳,六宫管领竟从心。

  欲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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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一回百般苦楚席地幕天万种凄凉雁声笛韵

  刘豫既奉金主命,即位称齐帝。高宗得悉,并不声罪致讨,反厚恤居住东南的伪官属。这也不在话下。那时高宗时时移跸,宫眷星散,宫中一时无书可说。回笔再叙北去的二帝。上文说到行抵燕京,由皂衣吏引至元帅府听候发遣。不料闭置帝后于小室中,越七日不发遣。朱后病重身亡,年方二十。当由皂衣吏用黍荐卷后尸,拽之而去。可怜少帝自身生死尚不知,怎敢过问,也不敢出声啼哭。次晨,府吏来说道:“官家有旨,令你父子往安肃军居住,今日便行。”于是卫者二十人,率二帝徒步前行。时值六月酷暑,行沙碛中,尘埃随风飞扬,面目皆昏,路上又无水泉解渴。亏得监首名阿计替的心肠慈善,可怜二帝,告语道:“天气酷热,食饱了恐生他疾。”并戒左右毋得叱喝。日中热甚,同坐树阴下少息。行十二日,始到安肃军城下。二帝已形容枯黑,不复有贵人形象。入城至官府,上皇和太后立庭下。少帝入内拜讫,知军命绿衣吏,送入小室中待罪,日由阿计替送粟米饭浆,令帝后饮啜。帝后自春及夏,衣服不曾更换,满涂垢腻,且生虮虱,苦楚不堪言状,幸赖阿计替令左右替他们洗濯。一夜,城内火光烛天,杀人大乱。原来安肃知军有二人,一是契丹人,一是金人,素不相睦。至是契丹人欲杀金人,劫二帝南归,不料时机不密,为金人所侦悉,遂于黑夜举兵,将契丹人杀尽。知军遂引少帝至前,责问道:“你与契丹结连杀我,同归西夏,且等奏知大金皇帝,与你理论。”少帝力辩道:“某在囚中,防范甚密,怎能与他同谋?

  ”知军怒,命左右以鞭击扑。帝口出血,齿亦脱落,始还入室中。

  次日,金主有诏称:“赵某父子,朝廷令他居止安肃军,胆敢结连李奉国反叛,本欲赐死,现在格外施恩,发往灵州听候指挥。”少帝再拜谢恩,正欲起行,不料知军怒目相向道:“昨日你要杀我,今日我如何放得过你?”说着,即以柳条鞭打十几下。少帝痛晕于地,良久始苏,痛楚不能举步,由监者拽之出门,上皇也有病,路上狼狈万状,好容易到了灵州,引入土圜中,内外有兵看守,日惟一食。不料隔了数月,忽然又有同知下千户三人深夜作乱,原来因同知夺千户妻,故尽杀同知家眷六十余口,至日中方定。千户三人至二帝前,说道:“吾曹三人,今归西夏去了,南国已由康王做官家,你们必有归去之日,勉之勉之。监者二十人,尽被我等杀死了。”说罢,匆匆而去。隔了三日,金军始至城中,二帝只道阿计替已死。

  正在谈论间,忽然阿计替自外走来,向二帝说道:“我于死人堆中,伏匿了两日夜,方能留得残生,你们也有救星来了!”

  少帝问道:“何来救星呢?”阿计替答道:“且随我去,自会明白。”遂引二帝至庭下。有紫衣贵人高坐堂上,向少帝问道:“认识我吗?”少帝答道:“不相识。”贵人说道:“我乃四太子的伯父、盖天大王便是。”说罢,顾左右道:“请夫人出见。”隔了一会,屏后走出一个花团锦簇的美人。少帝视之,乃是韦贤妃。上皇低头,韦妃也低头不敢交一语,心中却已羞愤欲死,要想说明失节非我所愿,又觉耳目众多,未便出口,只好兀立不言。盖天大王忽命左右取酒来,赐二帝与太后共饮,并向少帝说道:“我看这个夫人面,特来照料你们父子,你可知道吗?”原来韦妃已被他当作夫人了。当下少帝无言可对,勉饮杯酒。韦妃先已退入屏后。盖天大王就向监者吩咐道:“他们是失国的帝后,理宜善护,勿加虐待。”阿计替答称遵命,即引三人仍归囚室。就此监护稍宽,饮食略备,且有几套衣服送来。这都是韦妃不忘旧情,请命于盖天大王,才得如此优待。

  光阴容易过,又届元旦了。金邦定例,此日疏放犯人,虽死囚也得在狱中散步。阿计替就引二帝出室闲步,以府门为限;少帝晓得韦妃在府中,有心同着阿计替,一路向内观玩。忽见有一婢女走来,手中持一盒子,口称韦夫人遣来,传语十一官人、八官人,忍耐居此,夫人闻知九哥已经即位,归期不远咧!

  说着,将盒子中的食物,纳入上皇衣袖中,一溜烟向内去了。

  阿计替遂引二帝归室,向少帝问道:“十一官人、八官人是谁子九哥又是谁?”少帝答道:“十一官人是我父亲,八官人就是我,九哥就是到过燕京的康王。”语毕,上皇就把衣袖中的食物,与各人分而食之,苦中得乐,就在囚室中安度元旦。可惜韦妃不是常在灵州的。等到正月二十九日,是金主晟生辰,盖天大王赴燕京上寿,须越宿来归。是晚,韦妃身边的婢女,悄悄地至室中,向二帝说道:“韦夫人遣小婢来传语,在这两三日中,夫人要往燕京去了,回来与否,殊难逆料,请十一官人、八官人保重将息,无以夫人为念!”说罢,转身疾行而去。

  监者已觉,争向二帝询问:“这小婢来作什么?”二帝面面相觑,不敢以直对。亏得阿计替在旁叱道:“你们难道不晓得同知有指挥权的?噜苏什么呢?”监者遂不敢复问。是夕,二帝得闻韦妃将去,颇觉愁闷。次日,盖天大王领着韦妃及骑兵,径往燕京,留下千户五人,在此照料。为首者名啜鸡儿,性极横暴,即至二帝前说道:“盖天大王与你父子二人好,似你们留之何用呢?”接着戒监人道:“防固不可少缓,倘有意外发生,惟你们是问。”监人唯唯。就此二帝重被拘执如前。隔了几天,阿计替向二帝说道:“盖天大王已奉皇帝命,往关西查点五路财谷,别有文字,遣兀西哺途来此作同知了。”次日,果有番吏来说:“奉新同知命,要天水郡父子文字,快此供写。

  ”上皇手颤不能书。少帝向番吏问道:“程式不明,如何着笔?

  ”番吏只管连连催促。少帝不得已,乃书案款状道:近封天水郡公赵某,同男赵某,与妻郑氏,各年若干。授给番吏持去。

  接着有二番吏来引二帝至庭下。兀西哺途高坐堂上,向二帝问讯,语言不可辨,惟有含糊点头。兀西哺途叱令引去。隔了一会,阿计替入室,很懊丧似地告二帝道:“新同知说,他父亲前从四太子往征江南,被刘三相公捉了去,所以痛恨你们,将使你们三人受苦楚!”语毕,即移置一小室中,黑暗如地狱,湿淖不可居。二帝相向哭泣道:“吾父子死于此咧!”阿计替劝慰道:“我要往燕京投递公文,须二十日方还,二位官人且忍耐居此。等我到了燕京,找寻韦夫人设法!”语毕而去,二帝受尽了几天磨难。一日,有褐衣番人持文字到囚所,说道:“皇帝降圣旨,命你们三人往西污州听候指挥。”少帝泣语道:“死在这里倒好,又要到何地去呢?”番人就如狼如虎,将三人拽出,执缚驱行,出灵州徒步而前,日行五六十里。二帝及太后的足,都痛不能行。渐入沙漠之地,风沙扑面,气候好似隆冬,帝后衣袂单薄,病起骨栗,不能饮食,面貌都如鬼状。

  帝后惟求速死。监人只好用木格附以茅草,当作肩舆,抬着三人前进。赶行三四日,途中遇着一大队骑兵。左队中有一绿衣吏,形似汉人,见二帝卧肩舆中,即下马驻军,呼左右取水吃干粮,即以羊肉数块馈赠二帝,道:“臣本汉人,臣父周忠,昔事陛下,在元符年间,与西夏交战,父子俱为西夏所擒,遂在西夏为官;后来奉命将兵援助契丹,攻打大金,兵败被执,只好归顺;今已官居灵州总管,愿陛下勿泄臣言。臣闻兀术四太子南侵失利,陛下国中,有岳飞、韩世忠、张浚、刘铸四名将,不难重建中兴大业,愿陛下耐性守待,定有归国之日。臣本宋人,不忍见陛下如此狼狈,故以少肉为献,愿陛下好自为之!”说罢,上马别去。是夕二帝露宿林下,时当中旬,月光皎洁,忽有番人在月下吹笛,声甚呜咽,送人上皇耳中,不禁对月长叹,口占一词:玉京曾忆旧繁华,万里帝王家。琼林玉殿,朝喧弦管,暮奏笙琶。花城人去今萧索,春梦绕胡沙。家山何处?忍听羌笛,吹彻梅花!

  吟罢,向少帝问道:“你能赓和吗?”少帝点头,继韵一词:宸传四百旧京华,仁孝自名家。一旦奸邪,倾天拆地,忍听挡琶。如今塞外多离索,迤通远胡沙。家邦万里,伶仃父予,向晓霜花!

  词成,三人相对大哭。次晨复前行,五六里绝无行旅,只见黄沙白雾,和往来的牧羊儿童。又行十数日,方至西污州,监者拥二帝入城。人烟稀少,一片荒凉景象。原来是从前契丹王道宗囚高丽王侃之所。城中方广不满三里,屋舍约有数十间,墙垣颓弊,篱落疏虞,不类人居。护卫数十人,临时伐木牵萝修葺屋宇,方能遮蔽风雨。二帝常居中间一室,不敢出入,日仅一食,粗粝不堪下箸。少帝遂向上皇流涕道:“我们在灵州,幸得阿计替随时照料,赖以苟活,如今分别多时,不知他还在灵州否。”话声未绝,有一监者接口道:“阿计替是我哥哥,我名查里。哥哥被灵州同知遣往燕京,不久复来,临行托我保护你们三人,你们放心便了。”一日,阿计替回到舍中,二帝好像见了亲人似的,忙向他询问:“路途辛苦?”又问:“曾否遇见韦夫人?”阿计替答道:“韦夫人不在燕京,未曾遇见。

  路上且喜平安,不过自灵州到燕京,又从燕京回到灵州,再由灵州到此,往返数十日,辛苦异常。”语毕,见室中狭窄,气闷难舒,便和少帝同至室外。时值秋季,忽闻空中雁声喨呖,却巧监人都在别室作叶子戏,遗有弓矢在庭中。阿计替就拾弓授少帝道:“官人曷不射雁以卜休咎!”少帝唯唯。于是左手接弓,右手持箭,向天空祝告道:“赵某不幸,上辱祖宗,下祸万民,若蒙上天见怜,国祚有复兴之日,当使一箭中雁。”

  说着,就弓开满月,嗤的一箭,向空射去,正中雁腹,宛转而下,落在庭中。少帝说道:“诚如此卜,死也无憾!”阿计替拱手称贺,即取茅草燃火,破雁去毛,炙熟分食之。不料隔不多时,又有文字来,将二帝移往五国城发遣。

  金主为什么要将他们时时更换囚所呢?原因很为复杂。当二帝从汴京北行,宫眷相随的,约摸有二千余人,年轻貌美的,都由贵人取去作妻妾,貌丑的为奴为婢,或给有功兵士为妻室。

  那金主晟是个刚愎好色之徒,曾纳南朝肃王女为妃,不料皇后忽然得病身亡。金主与后素甚亲热,自后死后,刚愎益甚,喜怒无常,往往带刀出入宫中,稍忤其意,必手刃之而后快。赵妃虽然承宠,每思以阴计伤金主,以雪国耻。在炎暑,将曾用冰雪调猪脑子以进。金主食之而病,已启疑心,又因兀尤在黄天荡受困后,曾有奏疏到燕京,说南朝有韩、岳、张、刘为将,势将扩大,请移二帝于远北,以防他与南朝通消息。金主即于疏后批明,移二帝于五国城。却巧赵妃在旁瞧见,就说道:“陛下以臣妾故,倘能庇他父子俩,不至冻饿,犹如臣妾身受圣恩!”金主道:“这是外事,你何得与闻?”赵妃答道:“父母骨肉,岂可置若罔闻?陛下也有父兄叔伯,何独不容于臣妾?”金主发怒道:“留你在宫中,实是心腹之大患,外则有父兄之仇,内则怀妒忌之意,一旦祸起,吾悔何及?”赵妃听说,怒从心上起,竟不顾利害,破口大骂道:“你是个北方小胡奴,一朝得志,竟敢侵凌上国,南灭炎宋,北灭契丹,不行仁德,专务杀伐,淫人妻女,使我父兄孤苦流难。他日你恶贯满盈,也要遭人如此夷灭的。”金主听说,暴跳如雷,即掣佩剑,将赵妃杀死。可怜一个金枝玉叶的好女子,竟死于虏主之手。当下金主吩咐拖出去焚化,一面传旨将赵氏父子移往五国城,小心监守。那时二帝正在西污州,只见阿计替手持文字至前,说道:“二位官人又要北去六七百里了!”上皇诧问道:“此地并不曾有祸事发生,何故又要流徙呢?”阿计替答道:“北国皇帝有旨,移你们到五国城,来朝起行;究为何事移流,我也不知其详。”次晨,阿计替同护卫数十人,引二帝及郑后徒步出西污州。至晚约行五六十里,帝后俱觉疲不能行,就泣告阿计替道:“何不请金主就此地将我们敲杀了?何故只管教我们走到千里外去呢?”阿计替答道:“还须忍耐强行,勿思他事,有阿计替在,且莫忧,总须设法保护得路上平安。”如是,又前行了六七日,郑后病重晕而复苏,寸步难移,由少帝背负而前。是晚,郑后崩于道林旁下,时年四十七岁,仓座间无外觅棺木,只好就路旁用刀掘坑,以衣服裹而埋之。二帝嚎啕痛哭,阿计替亦复流泪。次晨护卫人催促起行,又走了两日,始达五国城。正是:历尽人间诸痛苦,可怜求死不求生!

  要知二帝在五国城生死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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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二回泣楚囚遣使修书用汉奸引狼人室

  二帝及监者走入五国城,只见城中的景象,和西污州差不多,居户只有六七十家,房屋都荒废得不成模样。官府中的廊庑,也都倒圮的了。当下,由护卫人引二帝至庭下。堂上坐一紫衣番官,阿计替即从怀中取出文字送上。番官披阅一过,即命小番引二帝人左庑小室中,仅有土炕及小桌各一。四壁筑土为墙,庭前围以木栅。小番缄封而去。每日仅得粗饭一盂,二帝分食之。上皇因日日哭啼郑后,一目失明,不能视物,镇日价坐在室中,哭泣求死,偶语少帝道:“吾祖宗二百年基业,一旦罹外国的腥膻,祸起奸臣之手,一家三千余口,惟有你一人在侧,此外骨肉流落,皆已沦为奴婢。虽韦妃为盖天大王所得,灵州别后,久无音信,不知今复如何!”语毕,泪流满面,泣不能言,就此日日以泪洗面,挨过了一个多月,一目竟枯盲了。一日小番来引二帝至庭下,堂上有一中贵人与番相对坐,中贵人向二帝说道:“北国皇帝欲立赵氏为后,未知宗派实迹,遣我来问你们,可速具图上皇。”少帝讶然道:“前闻赵妃因触怒金主,已被杀死,何得复立为后?想是传闻之误哩!”中贵人答道:“已死的赵妃,是南国肃王之女;现拟立后的赵妃,称是南国荆王女,吴王孙女,你可记得宗派吗?”少帝答道:“不记得了,自从京师失陷,宗正文字,皆为北朝所取,谅必带回燕京,何不检阅呢?”中贵人说道:“你们的宗正文字,谁高兴去路远迢迢带回来呢?临行时,赵后曾说:‘在汴京时,呼太上为伯公,今上为伯父。’后已生有二子,长的叫殊哥,小的叫青哥,早晚要册立为太子,故尔先将赵妃封后。我来至中途,又逢盖天大王的夫人韦氏,也是赵后一家人,托我起居二帝及太后,并祝你们康健。”少帝答道:“可怕郑太后已在半途疾殁了。”中贵人又道:“你俩耐性等在这里,耳晚赵后必有好处。”语毕,就下堂上马而去。二帝回入囚所,心中稍觉宽慰。

  隔了十几天,中贵人又来,使人引二帝出见,说道:“北国皇帝与皇后传旨,许令将郑太后及朱皇后同葬于五国城,并给柏木,且令前监者收拾遗骸。”说时,有小番担荷二竹席,中藏二后骨殖。中贵人即命取两棺殓之,葬于浅山之下。又以赵皇后思泽,特放二帝在五国城中,自便往来,惟不许出城。

  自此二帝偶或出外,坐于市中民家与人闲话南朝事。居民不敢答言,但供少许饮食,皆是粗粝不堪下咽。一日,五国城新同知到,名叫瓜欧,自燕京来,年纪约摸二十多岁,列侍妾数人坐堂上。引二帝至庭下相见,并赐酒肉,含笑语二帝道:“此去燕京稍远,皇后顾念你们在此,少人照料,特在主上前,保我到此作同知,顺道保护你们。”接着回顾屏后,呼他的夫人出拜二帝,并问二帝道:“此女是你们一家人,可还认得吗?

  ”他夫人身穿胡服,二帝竟不能识。瓜欧又道:“夫人北来,年纪尚稚,记不清宗派,但云:‘父亲是今上官家弟’,也不知是何王名位。”说罢,亲送二帝归囚所。就此二帝得赖他夫妇照顾,稍复自由。阿计替常来相见,并告二帝道:“南朝颇多忠勇之将,四太子屡次失败,官家何不趁此机会,设法议和,以便归国?”上皇答道:“此固吾所愿,惟不得见你们皇帝,怎能提及和议?”阿计替道:“现在北国朝政,都由元帅粘没喝掌握,他极爱才礼士,你们随来的臣子,现在都流落燕京,可记得有谁文学冠时,口才出众,把他的面貌姓名告我,我替你们往燕京找来,好得新同知有差遣,来朝就要往燕京去了。

  ”上皇听说,沉吟了一会,想起了状元秦桧才华出众,且系自愿扈驾北来,实属不可多得,托他书函面呈粘没喝,谅不辱命。

  打定主意,就把秦桧的姓名面貌详告阿计替,并说:“初居安肃军城时,他曾来过两次的。”阿计替恍然大悟道:“可是和他老婆同来的那个秦蛮子?”上皇答道:“你的记性真不错,但是你当面不能叫他蛮子,他是我的第一门生,该称他一声殿撰公。”阿计替唯唯答应,次日动身,不必细表。

  隔了十多天,阿计替果然引着秦桧来见二帝。本来在囚所中,不能会见家属和臣子的,现在是赵后的恩泽,瓜欧的优待,除却不能出城以外,都可自由行动,故尔秦桧得以直入囚所。

  见面后,君臣相对流泪。秦桧还要行朝觐礼,被上皇拖住,呜咽着说道:“我在地狱中受罪,目前靠着赵后的福,稍能恢复自由,以前在囚所中,简直狗彘都不如!近得南边消息:康王已在应天即位,有韩、岳、张、刘四将相辅,渐有中兴之势,以致兀术南侵,屡次失败,得此好机会,岂容轻轻放过?故遣阿计替找你到此商量,代我书函,转交粘没喝,请他在金主前提倡和议,南北释怨修好,使我父子得归故国。素知你才华出众,毋负重托。”秦桧久思出仕虏廷,以取富贵,只恨无缘接近北国贵人,不能效毛遂之自荐,今闻上皇一席话,正合己意,就答道:“小臣千里迢迢,随跸到此,专为保护陛下,使得早归故国,今奉委代草书札,敢不竭力效忠。不过此函关系甚大,仓卒立就,只恐潦草,兼之此间纸笔俱无,若向民间告借,也必敝旧不堪应用;许臣回到燕京,用心缮写,现呈粘没喝,若然得他允许,臣即赶来复旨。”上皇答道:“这也可以的。”

  接着就把立辞的大意,约略说明,秦桧唯唯答应。少帝在旁问道:“我们北来时,男女亲属同行的,不下二千余人,行至中途,都已失散,现在不知流落在哪里,卿可晓得吗?”秦桧答道:“说也可怜,亲王驸马,泰半因不屈而死;公主妃嫔,都为北国贵人收作妾媵了。”语毕,君臣相对太息。秦桧就告别,回转燕京私寓。他本擅长词章,书法也很佳妙,兼之此番替上皇代笔,与自身的荣辱攸关,格外精心结构,写得骈四俪六,词意缠绵,就恭恭敬敬,亲送至元帅府。粘没喝接阅来书,瞧见字文皆佳,料定不是上皇亲笔,就向秦桧问道:“上皇乃是六十老翁,兼之一目已言,怎能够写这蝇头小楷?”秦桧答道:“是秦某奉命代笔,亲呈大帅察阅的。”粘没喝又问道:“你在南朝作何官职?”秦桧即以实对。粘没喝含笑说道:“状元手笔,毕竟不凡,你愿不愿在北朝为官呢?”秦桧答道:“若蒙大帅汲引,愿效犬马之劳。”粘没喝道:“且等奏过我主,你来听复命吧!”秦桧拜谢而退。隔了一天,又去见粘没喝。

  粘没喝答道:“来书已经进呈御览,和议容待四太子回朝再商。

  郎主极赏识你的文字,且随我入朝,定有位置。”语毕,就引秦桧入觐。郎主询以南朝掌故,对答如流。又问:“愿不愿在我朝为官?”桧答道:“亡国奴隶,得蒙圣恩知遇,敢不竭尽驽骀,以效驰驱。”郎主即交挞懈带去任用。那挞懒是太祖之子,与郎主为兄弟行,颇握重权,素来爱贤礼士,自得秦桧,与语大悦,即询以军事。秦桧就把胸中抱负,仗着悬河之口,说得天花乱坠。挞懒赞赏道:“只道你仅娴词章考据,不料你并且晓畅戎机,真是不可多得的佳士!”当下就命为参谋军事,为防他私下与南朝暗通消息,特地将他夫妇俩安顿私宅中。桧是奸雄,早巳参透挞懒心事,便想:他有了疑虑,岂肯以重任相托,必须设法亲近,方能消释他的疑虑。于是留心伺察挞懒起居,方知他是个老饕,极考究口腹之味。素悉爱妻王氏是个烹饪能手,就叫她亲手烹调佳肴以献。一日,挞懒向桧问道:“屡次见惠佳肴,味极鲜美,你从何处雇得的好厨司?”秦桧笑答道:“是内子王氏所烹,殿下既称适口,叫她来当个厨娘好吗?”挞懒笑答道:“固是我所愿,不过厨娘是贱役,怎好有屈尊夫人?”秦桧作谄笑说道:“殿下乃是我的衣食父母,内子便是媳妇,理当人厨作羹汤,以奉翁姑,何贱之有?”说罢,就呼王氏进见,自请入厨烹饪。挞懒含笑说道:“却之不恭,只好领你们贤伉俪的盛情。”就此王氏日日入厨下烹饪,挞懒格外优待他们。隔不多时,粘没喝请命分兵五路南侵。郎主即命挞懒制造十万军衣,以备南征之用。挞懒就着秦桧承办。

  这是美差,桧也知是裙带上得来的特别调剂,只消每件虚服银一两,就有十万两饱入私囊。那挞懒和王氏究竟有无暖昧行为,正史上并未记载,小子也不得而知。且说军衣赶造竣工,粘没喝即分路出师。挞懒也独当一路,即命秦桧兼任随军转运使。

  侩就声请许王氏随侍军中,以供烹饪之役,挞懒许之。此时秦桧忠于虏廷,深得挞懒倚重。他也誓愿报效北国,把在南朝拒立异姓的天良,抛弃得干干净净。那上皇还只道他是个忠臣,巴巴地望他去回音咧!小子一笔难写两处话,只好把秦桧搁在军中,后书再提。

  且说二帝在五国城中,托赖赵后的福,稍能恢复自由。那上皇自托秦桧上书后,只接到了一封回书,但说已面呈,和议要等四太子归国后再商,别无他语。上皇几次托人到燕京邀请秦桧,连带信人面也不见。正在疑讶间,忽然牌使至五国城,宣北国帝敕:“契勘皇后赵氏,已废为庶人赐死;五国城同知瓜欧妻赵氏,是庶人亲妹,着令赐死。”瓜欧夫妇拜命毕,赵氏泣下如雨。瓜欧亦肝肠寸断,眼见娇妻立时要香消玉殒,泪出不绝,犹如泉涌。那牌使好似勾命无常,叫人缚赵氏于庭下,以棒敲杀之,割取首级,且戒瓜欧严禁二帝,不准放他们任意出人。说罢,上马匆匆而去。瓜欧就备棺盛殓无头妻尸,日夜啼哭,双目尽肿。二帝遂复拘执,幸有阿计替在旁曲意护持,还不十分苦楚,只因不知废后之由,特托阿计替探听。一日,阿计替探得了宫中事实,入告二帝道:“郎主纳南朝肃王、荆王女为妃,肃王女因妒忌被郎主杀死;荆王女生过二男,已立为皇后,只因在宫中与郎主弈棋,言语不慎,触犯了郎主。郎主大怒说:‘休道我敢杀赵妃,也敢杀赵后的。’皇后泣下而起,衣冠待罪。郎主余怒未息,命人送后入外罗院,即是宫掖间的囚所。方期郎主回心,言归于好,不料有奸妃唆使内侍施喝利,谮后于郎主前,说后与人私通,且尝与韦夫人密语殿内,且言且泣,每月朔望必焚香南面再拜。似此言共有二十余事。

  郎主遂大怒,就将后赐死于外罗院,累及赵后族属为燕京官妻的十余人,一并赐死,故尔累及瓜欧妻。韦夫人险乎也被株连赐死,亏得盖天大王爱护,向郎主力争说:‘废后赵氏,吾妻韦氏,并非族属,何得连坐?”郎主说:‘因韦氏曾与废后在殿内密语,足见是同党。’盖天大王冷笑说:‘韦氏入宫,还在废后承宠时候,那得与后密语的,不独韦氏一人,缘何概不追究,偏偏罪及韦氏?况废后并无谋乱行为,不过语言触怒。

  赐死后,还欲罪及族属以外人,臣弟不敢闻命,务请收回成命。

  ’郎主不得已就把牌使召回。你道韦夫人险不险?亏得嫁了盖天大王,敢与郎主力争,若是嫁了别个贵人,一命早已送掉咧!

  ”二帝听说,不禁泪下沾襟。上皇深虑金主暴虐,恐遭不测,且因拘系日急,痛苦备尝,还是早死为幸,就背着人绞衣成索,悬挂梁间自经。却被少帝觉察,抱持救下,泣告道:“不可如此,臣子不孝,无道为君,以致父子同罹此难。陛下求死,臣子岂能忝颜苟活,虽死且为万世罪人!”语毕,放声大哭。阿计替得悉,亦来劝慰。就此上皇大病,数日不食,便溺也须少帝扶持,病益加重,势将不起,亏得阿计替觅得不云木煎汤饮之,才得稍痊。那不云木产生五国城北,初生无枝叶,暗生地中,须于晴明天气,掘地求之,色如枯柳,大小如筋,蔓延数十步,屈曲而生。该地无药铺,居民有病,都以此木煎汤饮服自愈。上皇幸得此木,苟延残喘,暂且将他搁过一边。

  回转笔来,再叙秦桧随挞懒南侵,进攻楚州,反被守将赵立击退,同时兀术也被岳飞杀得大败。挞懒颇为忧虑,遂与秦桧密约,纵使南归,务将韩、岳置之死地而后已。桧遂挈同王氏,径趋涟水,向该地驻军诈称自金邦逃归,拟赴行在。驻军深信不疑,代为雇舟。桧遂同妻航海至越州,安顿王氏于逆旅。

  次日即到都堂,谒见宰相,诈称在金邦杀监己者,改装逃遁,到了涟水,才得雇舟到此。当时在朝诸臣,大半怀疑,以为他与何臬、孙傅同被金人拘执,何得独还?就算一时能杀监己者宵遁,但是自燕至楚,相去二千八百里,逾河越海,安得无人查察?若说是金人纵归,也必留妻为质,安得夫妇同归?一时众论纷纭。宰相竟不容他人觐。却有参知政事范宗尹,同知枢密院事李回,都是秦桧的旧友,竭力替他剖白,群疑始释。宗尹并在帝前力荐,说他忠诚,可任大用。高宗遂召见,桧首奏所草与挞懒求和书,次奏二帝在五国城近状甚详。高宗即顾相臣道:“桧诚佳士,联得之喜而寐。”遂授为礼部尚书。正是:只道忠臣归故土,谁知卖国有奸邪。

  欲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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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回投峻剂庸医杀人窃高位奸臣误国

秦桧既得朝廷宠眷,即面奏高宗道:“臣此次冒死逃归祖国,实为上皇在五国城中,受不起种种痛苦,该地去燕京东北约千里,荒寒特甚,二帝起居,益感困难。郑太后及朱后因受不起磨难,已先后驾崩。上皇常常思后哭泣,业已一目失明,因是命臣逃回来,面奏陛下,屈从和议,以为迎还二帝地步。

  ”高宗听说郑太后已身死异国,不禁泪下如雨。秦桧又劝高宗定位东南,从速与挞懒诚意谋和,以解二帝蒙尘之苦。高宗点头称善,即擢秦桧为参知政事,一面升越州为绍兴府,下诏改元,以建炎五年,改为绍兴元年,并于元旦率百官遥拜二帝。

  自渡江以来,向无此例,就因秦桧奏闻二帝消息,始行此礼,以后定为常例,每逢正月元旦举行。

  那时隆祐太后春秋已高,兼之饱经忧患,南北奔逃,受足了风寒暑热,等到迎回越州,隔不多时,就害冷热病。高宗急得什么似的,本来太上太后已崩,生母韦太后又在金邦,只有这个太后在宫中,平日间非常孝顺。忽闻慈躬有病,马上请当地名医夏振国入宫诊治。高宗亲往视疾,守侍医生诊过脉象,就问道:“脉象如何?病势重不重?”振国答道:“按脉象而论,是类疟症,大势无妨,不过慈宫所受风寒,蓄积在脏腑间,现时正值发泄之初,只能助其发泄,不能遽事遏止;处方服后,寒热不会透凉,反而加甚,也未可知。”高宗说道:“母后年事已高,寒热延长,体质益发要受损,比不得精力充足的壮年人,可以听其大寒大热。还以遏止为宜,体内风寒,总可设法内消的。”振国答道:“初受外感,尚宜发散,何况慈躬的风寒,系日积月累,蓄在体内,只因子日间滋补得好,一时未曾发泄,病根却愈积愈深,来时既由积日而成,去时也非一朝一夕所能见效。虽然可以内消,不过遏止了寒热,只怕欲速则不达,反遗后患!”高宗只是要遏止,说道:“请医诊脉处方,所望服药后,能使寒热透凉,解除痛苦,若反促寒热加甚,何必多此一举呢?”振国执意不肯遏止。原来他是越州的名医,并不是太医,只因高宗初到越州,忽然卧病不起,太医诊治无效,才请振国入宫,一药而愈,就此宫眷有病,也请他诊治。

  当下,他不肯处方,向高宗说道:“小臣不敢单独负责,陛下何不另召太医入宫诊察,或有良方,能使慈宫霍然告痊。小臣暂且告退,如欲臣会同拟方,请再传召,臣当立即入宫。”说罢,退行几步,转身扬长而去。高宗姑念他治愈过自身病症,只好由他出宫,另召太医何庄替太后诊察脉理。高宗就把和振国问答的话,约略说明。那何庄是个庸医,本来在临安行道,因为时常送人性命,当地无人求诊,他才运动到太医院供职,宫眷被他送终的,已经不少咧!当下,他就依着高宗的意见处方,由宫人接去配药煎汤,进奉太后服下。次日,寒热稍退,再召他复诊,就将原方略加增减,又服一剂,果然寒热透尽,不过仍觉四肢无力,头重目眩,卧床不起。高宗亲至榻前问道:“母后,胸中可觉舒畅些?”太后懒懒地答道:“胸腹中依旧难过得很,比较有寒热时更觉不适了。”高宗安慰了几句,退去料理国事。那太后风寒蕴在脏腑间,正在向外发泄,忽然被何庄用药遏阻,好似一堆旺火,上面用木板压住,下面仍在那里燃烧,故尔腹中愈觉不适。隔了五六天,寒热复作,来势比以前更觉利害,日夜大热不退,神志昏迷,口中时作呓语。高宗得悉,连忙入宫视疾,一面召何庄入宫诊治。何庄按过脉象,见洪大而速,病势非轻,也知是被自己遏阻而成,他若立时变计,未必无挽救方法。无如他是个固执一见的庸医,替人治病,一误不容觉悟,初诊用了凉药,复诊不肯用热药。他以为前后自相矛盾,被人诘问起来,何辞以对,所以这时他仍用前方,把分量特别加重,吩咐要用大罐煎煮。高宗接阅药方,见和前方无甚更动,就命宫人赶紧配药煎煮。不料连服两剂,好似火上添油,太后的病势益发沉重,知觉模糊,时常厥晕。高宗急得六神无主,带着妃嫔,在病榻前侍奉汤药,还拟召何庄诊治。

  亏得和义夫人吴氏拦阻道:“何太医是个庸医,周、钱两宫娥害病,都是被他送终的,还是另请高明为妙。”一语提醒了高宗,才想起夏振国原说不能用药遏止。早知如此,悔当初不听了他的话。想到这里,就命内侍飞马往召,一刹那振国入宫。

  高宗向他说道:“悔不曾听你良言,母后病势益发沉重了!”

  说着,递过何庄所定的药方。振国披阅一过,就替太后诊脉,良久始毕,退出寝宫,向高宗直言道:“热入心包,无可救药,纵使扁鹊复生,亦当束手!”高宗跺足道:“庸医杀人,都是被何庄所误,还望夏卿于无可设法之中,勉定一方,以救母后的生命。”振国答道:“医家本有割股之心,何况太后是女中之尊,倘有一线生机,敢不竭力挽救?无如药医不死病,死病无药医。太后已病人膏肓,纵有仙丹,亦难续命。陛下既称为何太医所误,小臣才敢直说,太后起病时,本甚轻微,服了何太医的第一方,才把风寒外邪,扼住在脏腑间,外面寒热虽退,体内却发热益甚。若于复病时,就召小臣诊治,尚可设法挽救;及被他加重药量,再事遏止,竟把邪热逼人心包,以致神志昏迷,顿呈内陷之象。小臣医道不精,实在束手无策,当世或有高明,能够起此沉疴,也未可知。”高宗只是逼他处方,他却一再拒绝,高宗就传旨紧闭宫门,不放振国出宫。振国说道:“并非小臣不肯处方,实因命在呼吸间,无方可定。”说罢,提笔写了至宝丹一粒,呈奉高宗道:“且用此丹化碎以开水冲服,守到来朝,病势不生剧变,才可定方挽救,”高宗只好传旨开放宫门,放振国出宫,一面遣内侍取到至宝丹,即向妃嫔说道:“朕闻割股疗疾,可以感动神明,挽回亲病。现在母后病在垂危,你们都是媳妇,谁能割股煎汤,冲化至宝丹,进奉母后服下,将来就立她为后。”众妃嫔闻言,都面面相觑,良久无人答应。常言道:“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”,哪得会无人答应呢?原来有几个嫔妃,自省没有封后资格,不愿去自讨苦吃。惟有潘贵妃资格适合,理当由她讨差,只因她生的太子已亡,不愿受这割股之痛。高宗连问几次,无人答应,恼动了和义夫人吴氏。原来现在宫中算她最得宠眷,兼之生就是个英雄性格,所以她就伸着手向高宗说道:“至宝丹给我吧!”高宗连忙恭恭敬敬递到她手中,说道:“除了你,哪个够得上册立皇后?这件事,也只有你可以替代朕躬,但是不容他人见眼,还须祝告上天,以速为贵。”吴氏接了至宝丹,回转寝宫,摒退宫娥,亲自焚香点烛,默默通诚道:“吴氏自愿割股,以疗隆祐太后,伏乞上天鉴察下情,早使太后病痊,不胜感祷之至。

  ”祝毕,取刃割股肉少许,即以帛裹束创口,投股肉于炉罐中,加水煮沸,倾少许人杯,溶化至宝丹,命宫娥进奉高宗。高宗同她送至病榻前,恰值太后气绝。潘贵妃在旁叫唤,只是不复苏醒。高宗抚尸大哭。时为绍兴元年四月。隆祐太后孟氏崩于越州,谥曰昭慈献烈。次日,下诏举哀。因一时不能安葬,权厝于会稽县属的上皇村。高宗哀恸非常,辍朝一月。

  亏得这时岳飞和张俊合兵征讨群盗,大败李成于楼子庄,筠州、江州均得收复,群盗皆远遁,楚州也被刘光世收复,内乱悉平。那张浚镇守关陕,得吴玠、吴璘及刘子羽等参赞军务,也能杀退金人,收复失地,且以形势牵制东南,使金人一时不敢南侵,亦足以少纾朝廷的外患。偏偏秦桧甘心媚外,极力主张和议。又因范宗尹的相位,已被御史参劾罢免。秦桧欲得其位已久了,遂向廷臣说道:“我有二策,可以耸动天下,使国家安如磐石。”廷臣问道:“参政既有如此良策,何不入奏施行?”秦桧答道:“朝中尚缺宰相,安能行此大事?”廷臣只道他果有良策,遂在高宗前进言。高宗也只道他有甚安内攘外的良谋,即日拜桧为尚书右仆射,同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,并拜吕颐浩为左相,仍兼江、淮宣抚使。颐浩入朝谢恩,奏请先平内寇,然后可御外侮。内寇中又以关寇为最急,广寇次之。

  高宗深然其言,即命与岳飞等商议会剿之策。秦桧拜了右相,免不得也要谢恩入朝。高宗振刷精神,要想听他的治安良谋,不料他绝不提及,便耐不住向他问道:“闻卿在都堂上曾言有二策,能措国家于磐石之安,只因朝中无相,未便施行。现在卿已拜相,正好及时施行咧。”秦桧不慌不忙地答道:“陛下欲使本固邦宁,百姓无颠沛流离之苦,只须南人归南,北人归北,将河北人还诸金邦,中原人还诸刘豫,烽烟就可永息了。

  ”这时高宗还未糊涂,听他大言不惭,说出这两句话来,就冷笑驳斥道:“卿言南人归南,北人归北,那末卿是南人,当归刘豫,朕是北人,当归何处呢?”秦桧语塞不能对,亏他心思灵巧,连忙把别话岔开道:“周宣王内修外攘,所以中兴;陛下有志图强,日夜思量迎还二帝,偏令二相一同居内,如何对外?”这是秦桧的奸谋,为怕颐浩在朝,资高望重,且握兵权,自己只好居他之下,大权旁落,岂能畅所欲为,所以进此谗言。

  不料高宗以前明白,驳斥他的奸谋,这时忽然糊涂,竟会采纳谗言,即命秦桧居朝治内,颐浩出镇治外。颐浩遂至镇江开府,都督江、淮、荆、浙诸军事,并请高宗移跸临安。那秦桧见颐浩的亲戚故吏,遍列朝堂,自己势孤力弱,便也延揽名士,如胡安国等,都荐居要职。那颐浩出镇在外,见朝政尽人秦桧之手,就疏请还朝,一面荐朱胜非代理都督。高宗就下诏召还颐浩,一面起用胜非。秦桧得见诏书,就唆使胡安国疏劾胜非不可复用。颐浩也命检正黄龟年等连名参劾秦桧专主和议,阻挠恢复远图,兼之植党专权,狂言蒙听,罪应黜逐。这时高宗忽又明白了,传旨罢斥秦桧,并榜示朝堂,永不复用。御史连名奏保者二十余人,一并坐桧党落职,台省为之一空。

  隔不多时,颐浩也被人参劾,罢为镇南节度使,命赵鼎参知政事。内里的宰相,虽然时时更换,外面的统兵将,却能同心协力,大获胜仗。江西南路制置使岳飞,屯兵江州。恰值刘豫遣李成与金兵合图西北,更与洞庭贼寇扬雄,合军自江西趋浙。岳飞刚正奉命恢复襄阳六郡,李成率众迎战,被岳飞杀得大败而逃。飞遂令兵进攻六郡,不满三日,一律收复。高宗接得捷报,下诏褒奖。同时韩世忠战金兵于大仪,擒获贼将挞不野,吓得虏帅聂儿索堇渡淮遁去。捷报到行在,群臣相率称贺。

  高宗一面优奖战士,一面下诏亲征,命张浚先赴江上视师。高宗从临安启跸,进次平江,接到卢州告急,札饬岳飞往援。飞即命牛皋为先锋,驰至卢州,正遇伪齐兵围攻城北,金兵陆续继至,被牛皋一马当先,冲人敌阵,大呼:“岳家军的先行将牛皋来了!”说着,拍马冲杀,当者披靡。金兵望见岳字大纛旗,先已胆怯,不战而退。伪齐兵被牛皋冲杀一阵,也望风而逃,被岳飞追击三十余里。金兵前后踏死的不计其数。这时挞懒的泗州军,兀术所领的竹塾镇军,也被韩世忠扼住,正欲约期会战,忽然金兵全部宵遁,伪齐兵亦复遁去。看官你道金、齐二军为甚夜遁?原来一因饷道不通,军无斗志;二因金主病笃,兀术等不得不连夜遁去。高宗接到捷报,也就还跸临安。

  内乱外患,暂告平息。高宗忽然想起了后嗣。原来自元懿太子卒后,宫中无所出,范宗尹尝密奏请立太子。高宗向他说道:“太祖以神武定天下,子孙不得享之,何以慰在天之灵?而今遭时多艰,零落可悯,朕若不法仁宗为天下计,何以对列祖列宗!”于是下诏,广选太祖后,将育诸宫中。即有上虞县丞娄寅亮上书道:先正有言,太祖舍其子而立弟,此天下之大公。周王薨,章圣取宗室子育宫中,此天下之大虑。仁宗感悟其说,召英宗入继大统。文予文孙,宜君宜王,遭罹变故,不断如带,今有天下者,独陛下一人而已。属者,椒寝未繁,前星不耀,孤立无助,有识寒心。天其或者深戒陛下,追念祖宗公心长虑之所及平!崇宁以来,谀臣进说,独推濮王子孙以为近属,余皆谓之同姓。遂使昌陵之后,寂寥无闻,艺祖在上,莫肯顾歆,此金人所以未悔祸也。望陛下于伯字行内,选太祖诸有贤德者,视秩亲王,俾收九州,以待皇嗣之生,退处藩服。庶几上慰在天之灵,下系人心之望!

  高宗得书披阅,大为感动。正是:休道书生居末秩,直言敢谏启宸聪。

  要知选得皇储与否,下回分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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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四回孤魂何寄水火葬遗骸异域相逢沧桑悲历劫

  高宗自经娄寅亮上书后,立后之心更切,传谕内外宗正事,认真访问。有志者事竟成,隔不多时,就选定秦王德芳五世孙、左朝奉大夫子傅之子名唤伯琮的入宫,年才六岁,命张婕妤鞠育,赐名瑗。那时适有从二帝北去的侍郎王伦,由金人纵归议和,既抵临安人对,言金人情伪及二帝起居颇详细。高宗就遣潘致尧为通问使往燕京,顺道到五国城寻访二帝,不料杳无踪迹,只好废然而返。恰值金主晟死,由太子亶嗣位,时为绍兴五年,即金天会十三年。潘致尧即日南归复命,表过不提。

  那二帝不在五国城,究竟往哪里去了呢?原来完颜亶即位之初,恰巧兀术和挞懒都失败遁归,只怕岳飞、韩世忠乘燕京多事的当儿,率轻骑杀来,劫还二帝,这不是耍的!故尔遣使至五国城,向二帝宣读诏书,称北国新皇帝即位,已擒得康王在燕京;赵某父子着即移往均州,即日发行。一面传谕城中居民,如遇南人来探问二帝消息,概称不知,毋许泄漏。居民自然奉命维谨。蕃使回去复命不提。次日二帝启行,那五国城至均州,计程五百里,路极艰险,每日约行六十多里,便觉天色昏黑,路不可辨。狐狸悲啼,鬼火纵横,不像人境。地皆硗确,且泞水泽,涉水而过,如行泥泞中。上皇一目已盲,不辨高低,两足时为细石刺破,血流如注,痛不能行,由少帝背负而前。

  一日,从一古庙前经过,即入内稍息。墙壁已倾圮无存,中间只剩石像数事,镌刻极巧,形似湖中的酋长。少帝向阿计替问道:“你可知这是什么神像?”阿计替答道:“故老相传,这是春秋时的李牧祠,建自何代,不得而知。”说着,引二帝至堂前观看古井,只见全用奇石砌成,石色好似玛瑙。阿计替告二帝道:“此井深约百丈,相传每遇汉盛,则井水枯竭;胡盛,则井水泛溢,此水且能治病。”于是随行人各解腰间皮袋,俯首向井中取水。水色甚清,饮之颇觉甘美,拾石投入,井中有声如牛吼。阿计替等复引二帝前行数日,到一小市镇上停歇。

  只见许多土人击鼓扬兵,持旗执杖,牵二牛以行。牛背上各坐一男一女,头皆砍下,用索缚牛项间。二帝惊骇问故,土人答称往官府祀神去。二帝和随行人跟至官府中,只见许多土人在庭下鸣鼓执剑,互相斗舞,请神祝祷。有巫者绿服画冠,振铃击鼓于前,为首者皆跪地朝拜,口喃喃诵咒,不辨其何言,拜罢起立。就牛项下取男女首置地上,复从牛背上割取男女身上肉列器皿中,并刺牛血,以另器盛之,罗列庭下。更可怪的,男女两首,忽在庭上梁间,作声如雷。另有三个童子,从梁间循柱而下,手执弓矢,跳跃笑语争取器中血肉大嚼。庭下鼓声大作,三童子鼓舞大喜,争跪二帝前行跪拜礼。二帝正拟走避,三童子已起立升庭,仍旧循柱而上,于梁间作声如雷,一刹那已不见了。土人群趋至二帝前说道:“数世祀神,未尝见有向人行如此敬礼的,二位必是大人。”说着,取血肉献二帝作食。

  二帝不受,即与阿计替等取道前行。阿计替且行且语道:“北国人民敬神极诚,祀神礼节因地而异,要算这里最足骇人观听了。”少帝问道:“祀神原为当地人民请福,为甚要杀死一双童男童女呢?”阿计替答道:“这是该地的恶的风俗,别地方就没有的。”又行两日,方至均州。城中景象,更比五国城荒凉,安置二帝及随行人于泥地湿淖中,起居大困。

  挨过了半年,上皇大病,十几天不进饮食。少帝想起了上次上皇病重是取得不云木治愈的,仍托阿计替去觅取,一会儿回来说道:“此地没有不云木,居民有疾不服药,只啖茶肭子即愈。”说时递过茶肭子。少帝即以奉上皇,人口味极苦,吞下咽喉,遂成呛咳症,一时气塞咽喉而死。时为宋绍兴五年四月,即金天会十三年。少帝哀恸欲绝,拟遵遗言归葬内地。和阿计替商量资棺暂厝。阿计替劝就此间埋藏,将来也可设法移葬的。少帝称善,即遣阿计替往觅葬地。哪知均州风俗,人死以火焚尸,及半,以杖击尸堕石坑中,由是坑中之水,可作灯油,例无埋葬之地。阿计替归后,便直告少帝。话声未绝,随护人早巳报告官府,即引六七土人,拥人囚所,以木贯上皇尸身而去。少帝涕泣随行,径抵一石坑前。土人即用木架尸于坑上,堆积茶肭及野蔓于尸下,举火焚烧。尸身焦烂及半,方放水灭火,以杖贯尸,曳弃坑中,直下至坑底。少帝号泣拦阻,土人置之不理。少帝跄地大哭,也欲投人坑中自尽。土人阻止说道:“古时有生人投死坑中,坑水顿清,不复可作灯油,因是相戒生人不许投入。”阿计替力促少帝回囚所。隔了几日,有牌使到均州,引少帝至庭下。牌使宣读圣旨道:“天水郡公赵某,比闻已死;其子天水郡侯,即日移往源昌州听命。”少帝听罢,大哭悲伤。阿计替劝慰道:“这是喜事,何以哭泣!

  ”少帝呜咽问道:“实逼处此,还有什么喜事呢?”阿计替答道:“此地去源昌州六百里,相去燕京甚近,这是郎主得悉上皇已死,特地将官人移入近地,岂非喜事?”说着引少帝回囚室。来朝自均州出发,向西南行,道途皆很平坦,一路都有人民居息,日夕所食皆干粮,且喜有阿计替随行照料,尚少痛苦。

  行行重行行,已达源昌州,城邑甚大。同知名唤赤黎喝,乃是阿骨打的从兄弟。当由阿计替引少帝至庭下。赤黎喝向少帝道:“你是南朝少帝,远来辛苦,且闻父母皆死,北国皇帝特地推恩,移你到此,特加优待。”语毕,即命左右以酒肉赐少帝,同食于庑下。食毕,赤黎喝问道:“今年若干岁?已头白若此!

  ”少帝答道:“某年仅三十六,只因跋涉数千里,饱尝苦恼,安得不头白呢?”赤黎喝很和蔼地说道:“现在你可安心居此,不受苦恼了,随我去啊!”一壁说,一壁亲引少帝至一小室中居住。有桌椅床褥,虽皆破旧,比较以前好得多咧!惟日夕所食,仍难下咽。幸亏和阿计替同宿一室,时常自煮菜肴以佐食,才能果腹。

  居此一年多,又奉金主命,移往燕京,仍由阿计替等伴送启行,由鹿州、寿州、易州、平顺州,一路南进。所经道路,皆平坦易行,每抵一州,有同知馈帝饮食,间有赠帝衣服的。

  一日,正行间,忽有土人遮道献酒食,来意诚恳,执礼甚恭。

  少帝讶然问道:“我和你们素昧平生,何劳见惠酒食?”土人答道:“此地有神,灵应非常,每遇贵人到此,必先示梦。昨夜阿父梦中得神报,说今日有天罗王自源昌州来,身衣青袍,从者十七人,所以阿父遣我等具酒食来此恭候。见贵人的服饰及从者,适合阿父梦兆,特此贡献酒食,略表敬意。”少帝即命阿计替收受,又问土人道:“神庙在何处呢?”土人遥指山阜屋舍答道:“该处有屋三间,便是神祠。”说罢先行,少帝与阿计替等随往神祠。人门,忽闻着二三十人唱喏声,大家都诧异非常。少帝立神座前,见是一石刻妇人像,手执铁剑,状似一亸簉将军,两旁侍从,也都是女像。惜无碑记,不知是何神,问诸土人,但称将军。少帝及众人皆拱手行礼而退。

  阿计替走出祠门,就向少帝问道:“天罗王是何神名?”少帝答道:“只知阎罗王为阴曹帝主,天罗王则不得而知。”阿计替道:“佛经上载有天罗神,官人之身,必自天宫谪降无疑!

  ”少帝长叹道:“若说前身是神,何得今生这般多苦多难呢?

  ”阿计替答道:“谅必也是前生定业,因果难逃,现在原已否极泰来,不复吃苦了!”少帝太息而行。又一日,正在赶路,忽见道旁林麓间,有炊烟上扬空中,并闻有钟声,阿计替道:“既有寺院,且去歇息一会。”于是循途前往,果见一古寺,人门见有石镌金刚,拱手对立。移步人内即有胡僧出迎,导登正殿,瞻仰神像,首触桁楝,高大异常。神前供器,只有石盂香炉各一。胡僧即向众人问道:“公等适从哪道而来,将往哪道而去?”少帝答道:“赵某自源昌州来,要往燕京去。”阿计替搀言道:“此是南国天子,为北国所执,已吃苦多年了!

  今往燕京去见郎主,路过宝刹,特来少歇片时。”胡僧即命童子点茶敬客。少帝已不知茶味十年了,今见童子献茶,饮之味极甘美。阿计替亦赞叹道:“思茶难得,久不知味。燕京以金一两易茶一斤,还是粗劣之品,不料荒寺中,反有上品好茶,饮之不仅气味甘美,并且身上如去重甲之累。”众人中有未得饮茶,即向童子索取。时当盛暑,随行人不愿即行,与少帝同至寺门外,走人林中少息。一刹那大风忽起,浓云四合,大雨如注,雷电交作,少帝即与从行人急趋民家避雨。不料雷电大震,民家一老妇忽遭雷殛死。又有数丈火线流于少帝前,惊魂欲绝。而民家一小儿又遭雷殛,背上有字,隐约可认,为章惇后三字。少帝向阿计替说道:“南国京城失陷,都害在章惇身上,果报昭彰,身后尚干天怒!”说时已雨过天晴,平地水深尺许,不能行,只好借宿民家。阿计替向屋主问道:“此地何名?相去燕京还有多少路程?”屋主答道:“此间名北斯县,乃是檀州属地,相去燕京尚有七百里。”当晚一宿无话。次日水已退去,少帝及随行人,谢别屋主登程。及晚,抵平顺州入城投宿,但见屋舍雄壮,居民繁密。市廛中贸易,与燕京差不多。阿计替引少帝人官府,见过同知,令往驿舍中安顿,所给酒食颇丰厚。少帝至驿中,见几凳床褥一应俱全,就向阿计替叹道:“十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供应,至今才得复见天日!”

  次日复行,经过诸县,各给酒肉饮食,止宿驿舍中。自蒙尘以来,要算此行最为舒适。

  一日行抵干水镇,相去燕京只有二十里了。是晚借宿山寺中,少帝与随行人伺卧一室。众人都深入睡乡,惟有少帝思前想后不能熟睡,忽闻邻舍有人对语,一人问道:“天下事究竟有没有困果呢?”一人答道:“怎得没有困果?他前身本是玉堂天子,只因他不听玉皇说法,故尔谪降红尘,到了人间。又复灭绝佛法,涂炭生灵,是以有北来之祸!”一人又问道:“那家无望南归,早晚要死在北地咧!”一人答道:“早已身死,葬于水火中了。”少帝细听一会,要想到邻舍去问个明白,无如门户被众人铺板阻碍,不得其门而入,只好仍复侧耳静听,又闻一人问道:“南方的康王能够中兴么?”一人答道:“且教他熟读了《周易》六十四卦,别作施行。”一人又问道:“少帝如何?”少帝听得问及自身,连忙肃然起立,拱手静听。

  一人答道:“他前身是天罗王,不久也要归天。虽然造孳无多,终不免马足之报。”接着,更论金国盛衰,与南北臣僚,俱属二十年前事,语颇复杂,不及记忆。直至邻鸡报晓,始寂无所闻。当时室中只有少帝与阿计替窃听其详,相约来朝共究此事。

  等到天明唤起众人,拆去铺板,排户直入邻舍,但见尘埃满室,久无人居,益觉怪异,于是遍寺找寻,竟无一僧一童。出寺向邻近居民探问,答称自经兵火后,久已无僧人居住了。少帝语阿计替道:“前言皆当,但不知读《周易》六十四卦,及不免马足报二事,究作何解?”阿计替答道:“六十四卦,必是在位六十四年;马足报,乃预戒官人不要乘马之意。”说罢遂行。

  究竟这两句哑谜作何解释,后书自有交代。

  且说少帝行抵燕京,由阿计替引入北门。门吏说道:“元帅在此,先往谒见。”阿计替遂引至元帅府。少帝见了粘没喝,竟跪膝拜见。粘没喝答以半礼,遂呼左右带赵某去赐酒食,当晚令与海滨侯耶律延禧一处安歇。阿计替补官赐金帛,不复从少帝。此外监者十六人,也各有赏。引少帝去的,乃是元帅府的门吏,导入一小室,见海滨侯延禧已先在。他本是契丹王,也被金邦所灭,封为海滨侯,要他交出两件宝物,所以久拘不释。怎样两件宝物呢?一件名百穴珠,一颗巨珠大如鸡卵,上有百穴,每穴各有珍珠一颗,遇月圆之夜,以珠对月,百穴中各有珍珠落下,每月可得百颗;一件名通香木,长约尺许,用沸水泡之,取水洒衣服及屋宇间,经年香气不散,且能疗治奇疾,燃火烧之,香闻数里。二物确为希世奇珍。只因契丹失国时候,这两件宝物,已被人窃取而逃。延禧交不出宝物,所以久拘不释。他与少帝见过一面,此时先得从者报告,说南国少帝来了,所以他见少帝走入,连忙起立相迎道:“赵公适从何来?”少帝答道:“自源昌州到此,奔波五六千里,父母妻子皆死,仅剩一身,何痛苦若是!”延禧太息道:“我与公大同小异,刚从海耀州至此,跋涉已及五千里。昔日在燕京相见,一别多年,兹方再见,路途辛苦,与鬼为邻;今日感荷皇恩,还归燕京,又与公相遇,堪称悲喜交集。”少帝见有番吏在侧,不敢多言,但相慰劳而已。是夜宿于室中,与延禧同榻。次日,番吏引少帝及延禧入一小院落,庭宇甚洁,令二人坐左庑交椅上。延禧指着交椅说道:“不见此物,约有十二年咧!”少帝答道:“与公同病相怜,所受痛苦相同,现在得蒙优待亦同,堪称无独有偶!”话声未绝,忽有紫衣吏走来宣传圣旨。正是:同病相怜亡国恨,伤心一样作羁囚。

  要知金主旨意中所述何语,如何待遇二人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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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回吾谋不用主将乞休有隙可乘夫妻同恶

  少帝正和延禧坐在左庑下共话,忽有紫衣吏走来,宣读北国皇帝圣旨,说道:“耶律延禧同赵某一并免朝,并赐入鸿翼府监收。”二人再拜谢恩,即往鸿翼府居住。北国的鸿翼,犹如南国的鸿胪,所以少帝得与延禧共居一室。初颇安适,早晚有饮食传送,且有数人更替在室中伺应兼司监察。一日,延禧执着少帝的手,私语道:“闻得南国多忠勇将士,北国的元帅常接到四太子的告急文字,颇为忧虑。这是我公的幸福,南国盛则北国衰,我公归国之日,就在目前了。”少帝拱手加额道:“皇天皇天,赵某当国,仅一年有半,并未暴虐子民,受此亡国蒙尘的惨痛。伏祈上天见怜,早使南国中兴,赵某得早日遄返故国,谨当酬谢天恩!”他们俩在室中私语,监守人立在旁边,不曾听清楚,只道他们俩密地商量逃遁,就往元帅府报告,妄称少帝与延禧有异言。粘没喝就入告郎主。次日传旨,将二人分居,异言免予根究,即将延禧送往报慈寺居住,少帝出居安养寺僧舍,又命阿计替为监守长。

  少帝居一小室中,时与僧人闲话,以解愁烦。一日,阿计替见无监守人在侧,就密告少帝道:“闻得南国天子已定都临安府。南北战争未停,现在南国遣使在此讲和,以河为界,三京地复归大宋,且迎官人归国,不知官人意下如何?”少帝不敢多言惹祸,惟拱手称死罪死罪!珂计替逼问道:“南国恭迎官人归国,怎说死罪呢?”少帝长叹道:“天无二日,民无二王。南国已有康王接天子位,迎我回去做什么呢?”阿计替不复言。原来他奉元帅密令,佯与少帝交欢,以便随时探问他的心事。少帝也已窥破他的假面具,所以不复与他多言。阿计替就把少帝的话直告粘没喝。粘没喝辨别帝言,却系实情,就此稍加优待,或赐缣帛给少帝制衣服,或赐酒肉以供醉饱,惟不许出室,比较在均州时,已如隔天壤了!在寺一年,少帝容貌,稍复常态。来年春,郎主特颁恩旨,令少帝出寺,赐宅于燕京之北,不过仍有监者常居外室,名为赐宅,实则仍是软禁。隔不多时,赐一胡妇为伴。少帝向她询问来历,胡妇答道:“我本官吏妻,因丈夫犯重罪击死,我遂降为重囚。”语毕,眼泪已夺眶而出。少帝安慰道:“我们俩同病相怜,一对可怜虫,居此室中,苟延残喘,何必悲伤。”胡妇遂拭泪止哭,就此同居一室。由官府月给米五斗,薪一束,劣菜一盂,由胡妇供烹饪之役。水火则隔门取给于监人,煮饭毕,不许有火。月赐钱一千,被监人取去,稍供所需。室中置有锅炉床几,略像安静人家,所苦夜间无灯火,室中且有鬼怪,往往于深夜悲啼。少帝与胡妇,惟有以被蒙首,不敢出声。直到深冬,少帝正愁无衣御寒,忽然赐给棉絮三斤,及垢衣五件,赖以过冬。一日,逢郎主生日,赐给酒肉甚丰,无如已被监人夺去了大半。那胡妇也是好出身,居此室中,常供洗濯烹调之任,已不胜其苦,外加饮食粗粝,不能下咽,因此得病身死。于是少帝饮食,皆取给于监人。郎主可怜少帝寂寞,又赐一犯罪胡妇,稍具姿色。

  不料被监人留在外室,不放她与少帝见面,且因此胡妇,监人互相斗殴,几乎闹出大乱子来。元帅得报,奏明郎主,传旨移少帝于城东玉田观居住,令观中供给饮食,仍遣监卒四人,主其出入。饮食大概和安养寺差不多。

  现在且把少帝搁置寺中,回笔再叙南宋的高宗。自以赵鼎、张浚为相,定都临安,建立明堂,惟太庙神主仍在温州,岁时委守臣荐享。忽有司封郎中林待聘入奏道:“神主礼宜在都,今虽新邑未奠,请考古师行载主之义,迁之行阙,以彰圣孝。

  ”高宗称善,传旨就临安赶造太庙,限期竣工,即遣太常少卿张铢恭迎神主,归临安奉安。高宗躬行款谒礼。当时言官颇多非议,侍御史张徇疏称:“创造太庙,是将以临安为久居之地,不复有意中原,殊失兴复大计”,云云。疏上不报。那时张浚身兼将相,权倾一时,浚与吕颐浩素有嫌隙。秦桧本为颐浩所劾罢,便藉此为口实,人见张浚诉苦,并恳汲引。张浚许之,就在高宗前力荐,称桧文才出众,罢免不用殊为可惜。于是桧遂得起用,初为行营留守并参决尚书省枢密院事,就此又得日渐用事,在高宗前竭力主张和议。只因金兵适为岳飞所败,高宗正拟举兵北伐,秦桧奸谋不得逞,暗地里送信给挞懒。挞懒遂纵归侍郎何藓,提议讲和。藓既南归,入觐高宗,首先奏闻上皇及上皇太后早已在北国相继崩逝。高宗大恸道:“隆祐太后爱朕如己出,不幸于前年崩逝,所望太上帝后,早日迎归,稍尽人子的孝思。不料已先后崩逝异域,朕何不幸。屡抱此终天大恨!”语毕,泣不可仰。何藓再拟奏闻议和意见。高宗阻止道:“朕闻父母噩耗,心乱如麻,卿且退,和议缓日再商。

  ”说罢,含泪退朝,即日降旨持服守制。那时群盗悉灭,虏寇远遁,正值千钧一发的当儿,岂容以守制因循自误,所以文武百官,七次联名上表,请以日易月,不报。胡寅奏请服丧三年,衣墨临戎,高宗韪其言,欲行三年之丧。张浚入奏道:“天子之丧,与士庶人不同,不拘小节,当明大义,不在缟素虚文,当思所以奉宗庙,安社稷。现在梓宫未还,生灵涂炭,愿陛下挥泪而起,敛发而趋,以一怒而安天下,方为真能尽孝道。武王载木主以伐纣,克建宗庙八百年基业,陛下可以遵而行之。

  ”高宗称善,即命张浚晓谕百官,外朝勉从众议,宫中仍服丧三年。实则上皇及上皇太后崩于绍兴五年,何藓南归,是在绍兴七年,已距丧期二年多咧。当下追尊上皇为徽宗,郑太后为显肃皇太后;生母韦贤妃,现在北国,遥尊为宣和皇太后,并面谕群臣道:“宣和太后春秋已高,朕日夜记念,屡思屈己讲和,以便迎养。现在梓宫未还,不得不遣使奉迎,如金人肯归我梓宫及宣和太后,朕亦何妨屈就。”于是遣王伦为奉迎使,即日北去。张浚闻得已遣使赴金议和,颇不为然,即入见高宗,请命韩、岳等各路统兵主将,率三军举哀成服,誓师北伐复仇。

  高宗答道:“迎榇急于复仇,且待王伦归国后,再议北伐,不为晚咧。”张浚无言而退,连夜草疏乞赐罢黜,两上疏未准。

  后来因误用吕社、郦琼统准西军,酿成巨变,始上疏自劾。下诏谪为秘书少监,安置永州。

  官途得失,原属无常,不料急伤了一个秦桧。却为何故呢?

  原来秦桧主和,韩、岳主战。有张浚在都督府,桧可借着都督的势力,留难韩、岳的作战计划。现在浚已谪降,孤立无助,因是坐在私衙中,终日愁眉不展。他的爱妻王氏在旁,瞧见他如有重忧,就问道:“相公有甚疑难国事,值得如此担忧?”

  秦桧就把心事,和盘托出地直说一遍。王氏沉吟了一会儿,说道:“既无外援,可以凭藉内线的。”秦桧答道:“内线是更觉难得了。你想宫中太后已崩,皇后又在北国,潘贵妃、张婕妤等素不过问朝政,只有个和义夫人吴氏最得宠眷,无如我和她素昧生平,怎肯替我做内线呢?”王氏说道:“妾身有两计,请相公择一而行,一计是用金钱运动吴氏,常言说有钱使得鬼推磨,准备一副厚礼馈赠吴氏,管教甘为你效力。”秦桧答道:“此计已统统试过咧!当初罢相时,廷臣保留无效,我就想起了吴氏,便托内侍馈以价值千金的珍珠一颗,恳她在帝前说项。

  不料她正直无私,向不受人贿赂,原礼退还。可恨她还在帝前揭破我的阴私,以致榜示朝堂,永不复用。好容易化了九牛二虎之力,终得重庆弹冠,发誓不去求教她咧!”王氏说道:“还有一条是美人计,现在皇上膝下犹虚,虽已立后,并未册立为太子,必然还想亲生贵子,只须觅个才貌双全的美人,进奉皇上,宠眷可操券而得。那末是你进奉的,义不容辞要替你做内线咧!”秦桧笑着,愁容化作笑容,说道:“此计甚妙,我有你这女诸葛赞助,何愁大事不成?不过才貌两全的女子,一时到哪里去找寻?”王氏笑道:“相公真聪明一世,懵懂一时了!临安为湖山胜地,自定都以来,市面日益繁盛,秦楼楚馆中必多丽人。相公亲往求之,何愁不得?”秦桧听说,喜溢眉梢,就同门客吕昭出外作狭邪游。

  那时北地胭脂、南朝金粉,都因避免金人入寇,群趋临安。

  靠着天子驻跸之所,各路有重兵把守,可以高枕无忧,兼之那时官吏不禁狎妓,一班廷臣,自公退食,无可消遣,便入勾栏中买笑,聊以点缀升平。因是湖滨一带,妓馆竟有二十几家。

  那吕昭本是个风流郎君,时常出入于秦楼楚馆间,当下引着秦桧径出清波门,一路穿长街,过短巷,径向湖边行来。只见酒市花楼,歌台舞榭,湖中画舫,荡桨中流。陌上行人,络绎不绝。两人一路玩景一路走,穿入一条曲巷。吕昭说道:“这条名叫金粉巷,巷中都是妓院,别无杂色人家居住。”说着,引入妓院。鸨母接客,龟奴进茶,认得是贵客,接待得格外殷勤。

  无如一班妓女,都是庸脂俗粉,不独肌肤粗糙,并且出语粗俗,不知礼貌。连走十几家,竟无一个看得入眼的。秦桧笑语吕昭道:“求才难,不料求美也如此不易!”吕昭指着左边一家妓院说道:“个中有妓,名叫嫣红,不仅貌艳如花,且能吟诗搭对,个中推为翘楚。”一壁说,一壁移步入,龟奴报称客来。

  二人径造嫣红妆阁,嫣红含笑相迎。秦桧把她仔细打量,见她高髻盘云,长眉入鬓,目如秋水,鼻赛琼瑶,腰如弱柳,指若春葱,体态苗条,身材匀称,好一个绝世美人。心中暗暗欢喜,就向她问明年岁及家世,方知她本是扬州世家女,幼年丧母,扬城失陷时,老父被难,她遂堕落娼门。幸得鸨母视若亲生,先则送她上学读书,继则令她学习弹唱,所以略通文墨。当下秦桧即与吕昭商诸鸨母,欲为脱籍。鸨母初尚拒绝,二人只好废然而返。后来往返数次,直到吕昭和盘托出,告以进奉当今天子作妃嫔,鸨母方才首肯。秦桧遂化费二千金迎归家中,本拟即日进奉,恰值高宗守制,不敢冒昧贡献,只好藏在私衙中,延请教坊化师,授以歌舞,兼习宫闱礼节。

  那秦桧不是鲁男子,日夕同这花朵儿似的美人厮混在一处,便想尝鼎一脔,效学吕不韦,先奸孕而后进奉,将来便是私下的太上皇。打定主意,便与嫣红眉来眼去,有时竟与她搭讪打趣。那王氏是个醋娘子,自从买得嫣红到家,常常注意她的行动,初时尚无疑虑,日子隔得久了,看出光景不妙,就叫爱女与嫣红同榻。继思若然挨过三年进奉,百密总有一疏,哪里防得尽许多,还是从速进奉为妙。屈指计算,皇上守制已届一年,相隔上皇的死期,已满三年咧,就借着这个为口实怂恿秦桧如是这样密奏高宗,就可将嫣红进奉,有了她做内线,何愁不得相位。秦桧称善,就入宫密奏高宗道:“陛下何轻视宣和太后,全不放在心上了。”高宗太息答道:“宣和太后是朕的生母,岂肯忘怀,屡次遣使求和,也就为宣和太后。现在王伦已返,金人仍无诚意放还,徒唤奈何!卿也甲有所闻,何出此言呢?”秦桧答道:“父母亡,人子服丧三年,乃是古礼;苟父亡母在,或是母亡父在,服丧不得过期,过期则未死的父或母,必受其殃,故老相传,屡试不爽。而今适值上皇崩后三年,理当终服,陛下因报丧来迟,于崩后二年始行成服,仍欲守三年之丧,对于上皇固属尽孝,对于宣和太后未免说不过去咧!所以陛下举寝持服之始,臣与百官曾七次上表,请以日易月,也就是为宣和太后计。”高宗听了这一席话,沉吟了良久说道:“外朝早已从众议,只就宫中服丧三年。”秦桧说道:“太后为六宫之主,宫中服丧,更与太后有直接利害关系,请陛下即日传旨六宫除孝,勿再拘泥虚文,致妨宣和太后的健全。

  ”高宗称善,就传旨六宫除孝。秦桧退出,隔了几天,又入宫密奏道:“昊天不吊,降祸中原,使道君皇帝亲生三十子,流离颠沛,仅剩陛下一人,延宗祚,安社稷,皆惟陛下是赖。而今陛下膝下犹虚,虽已选立秦王之后,宗派过远,难副万民之望。陛下春秋未高,尽可生男传统,谅因六宫无宜男妃嫔,致累陛下担不孝之名。臣亦代抱杞忧,特为陛下物色一宜男少女,是臣之小姨,闺名香红。为陛下嗣续计,准备进奉,乞陛下恕臣冒昧,准予送入宫中。”高宗正在忧愁无后,听得秦桧欲以小姨进奉,自然表示欢迎,就答道:“承卿美意,准予送进宫来。”秦桧欣然而退,回去准备送嫣红入宫。为防原名有人晓得,故尔改名为香红,冒姓王氏,以后作者就改为称她香红。

  正是:奸臣惑主多机诈,妓女更名作小姨。

  要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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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六回承恩宠妙舞媚新君陷忠良奸谋倾社稷

  秦桧兴匆匆回转私衙,就把入对的一席话,向王氏说明。

  于是夫妇俩手忙脚乱,帮着替香红修饰整齐。秦桧向她谆谆叮嘱道:“你到宫中,只说是我们夫人的胞妹,叫做王香红,切不可吐露真的名姓。并且你入宫承宠后,要替我担任两件大事:一件是劝皇上与金邦议和,一班主战的将士,都说他们穷兵黩武,擅启外衅,要怂恿皇上将他们罢斥;还有一件,要在皇上前竭力吹嘘,说我有经天纬地之才,屈于下位,不能发展胸中抱负,力劝皇上早日将我拜相。我为你化费了许多金钱和心思,所希望你替我措办这两件事,到了宫中,要时时记在心上,不能一刻忘怀。至于在皇上面前如何奏对,这却要随机应变,即景生情,出语要和缓,措辞还须不着痕迹。素知你心思灵巧,口才敏捷,定能不负我的重托。”香红答道:“人非草木,承公拯我于火坑,送我入宫闱,若然侥天之幸,得承皇上宠眷,敢不竭尽棉薄,以报大恩!”秦桧又向两个随去的丫鬟,一名么凤,一名小燕的,吩咐道:“宫闱重地非比寻常,你俩入宫后,除供主人使唤外,不得擅离左右,到别个妃嫔中去窥探,可知宫禁森严,不是耍的!”二鬟唯唯答应。正在叮嘱间,司阍入报,宫中已派内侍来迎接咧!秦桧就同香红及二鬟向外来。

  内侍望见香红粉装玉琢,好像天仙化人,预料入宫,必得皇上宠眷,怎敢不诚意奉迎,连忙趋前拜见。香红轻启朱唇,道声免礼,就袅袅婷婷登辇。秦桧向内侍嘱托了几句,内侍就护辇入宫,二鬟快步跟随。那高宗虽不是风流天子,只因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,急欲得一宜男相的嫔御,以延嗣续,故尔已在新建的蕊珠宫中等候。只见内侍引着两个娇小玲珑、年才及笄的丫鬟人宫拜见,高宗就传谕美人进见。二鬟退出,扶着香红,缓缓地下辇进宫,走到高宗面前,盈盈下拜,低低地三呼万岁。

  高宗口说平身赐坐,目光却注视着香红。见她髻挽盘云,钗簪金凤,目光活泼,好似秋水,眉样玲珑,犹如远山,面容好似芙蓉映晓日,腰肢犹如杨柳舞春风,穿一袭裁云剪雾的蜀锦宫衫,长裙拂地,金莲窄小,露出那半折凤头鞋,真是一个绝世美人。高宗看得呆了,只是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,看得香红羞答答不敢把头抬起。忽承值蕊珠宫的四个宫女,奉谕入宫,叩见高宗。高宗一面命宫女叩见美人,一面传谕排宴,当日就封香红为才人。原来宋宫沿习唐宫遗制,后妃以下,还有夫人、才人、婕妤、婉容等封号。就此“六宫粉黛无颜色,三千宠爱在一身”。香红格外殷勤献媚,时常命二鬟笙歌侑酒。

  一日,时当春暮,设宴于花前,么凤吹笛,小燕歌曲。高宗顾而乐之,笑语香红道:“朕连年为金人所扰,未尝得度安闲岁月;自才人入宫后,始克享温柔艳福,不过美中不足,有歌无舞,尚少乐趣!何以二鬟但习歌而不习舞呢?”香红答:“舞法种种不同,舞衣也因之各异,臣妾在闺中,曾得女戚教授过几种舞术,么凤也略知一二,臣妾嫌她不精,故未叫她起舞。”高宗大喜道:“才人既怀绝技,何故秘而不宣?”香红答:“有几种舞法,要预先制备器械,才能起舞。例如,李后主宫嫔宵娘所创的凌风舞,要预备六尺高的彩札金莲数十朵,分列四围,那末起舞于莲中,盘旋有凌风之态;又如唐明皇时教坊王大娘所创的戴竿舞,要预备六七岁的小儿,持绛节立长竿上而舞;更有胡人骨尘所创的胡旋舞,要预备木质的小圆球,两足立球上,纵横腾踏而舞;更有唐咸通时伶官李可久所创的叹百年舞,要预备彩画鱼龙的地衣,及点缀珠翠的舞冠,才能盛饰起舞。”高宗问道:“除此四种舞以外,可有简便易行,不必须备器械,立时可以试演的舞术吗?”香红答道:“待臣妾来舞一回百花舞,以博陛下一笑。”接着,命小燕到寝宫中取来一件满绣百蝶的吴绫舞衣,香红离座易衣,就在花下起舞,二鬟吹笙鼓瑟以助兴。高宗坐在筵前观看,但见她旋进旋退,忽俯忽仰,周旋中规,屈伸中矩,忽焉矫如游龙,忽焉翩若惊鸿,环珮与乐声相和,身段与杨柳相同,旋舞旋急,故意翘袖上拂,落花片片作蝴蝶舞,盘旋花雨中,落英满身,更觉美观。

  一会儿舞罢归座。高宗赞赏道:“美哉此舞,堪称名副其实,不知创自何人?”香红答道:“是武帝宫嫔丽娟所创,当时有越国所进贡吸花丝,百花着丝不落。武帝以丝二两赐丽娟,命作舞衣,等到衣成,武帝设宴于上林命丽娟舞于花下,故拂其袖,落花满身都着,遂叫做百花舞。现在惜乎觅不到吸花丝,落花着体即堕,殊为恨事!”高宗笑问道:“你是个博通舞学的女学士,除你已说过的舞名外,可还有别种舞吗?”香红答道:“臣妾所说不过百分之一,以外舞名多得很;要知舞术发明最古,在唐虞时代,干羽已舞于两阶,那时舞乐相连,乐以舞为主,舞以乐为客,原属朝廷的重礼,非徒明德,且以象功,凡进退左右,俯仰屈伸,发扬蹈厉,种种舞法,载诸典籍,历历可考。不过男与女的舞法,绝然不同,臣妾说过的几种,都属女性的;更有么凤舞,为王雍宠姬艳姿所创;翘袖折腰舞,为唐朝戚夫人所创;菩萨蛮舞,为唐伶官李可久所创;掌上舞为赵飞燕、张净琬所兼擅;以外更有舞被,舞时以身贴地,作成天下太平等字式;花舞,舞时偃身合成花样;更有柘枝舞,类似花舞;回风舞,类似凌风舞,以上种种都属女子的舞名。

  属于男子的,如晋卿的挥脱舞,张洽的黄獐舞,汉高祖的巴渝舞,甘宁的双戟舞,崔日用的回波舞,诸葛昂的金刚舞及狮子舞,李坚的髀舞。舞名万变,舞法也随时地人三者而各异。臣妾不过略知一二,哪里称得起博通舞学呢!”高宗说道:“虽未尽窥全豹,却已难能可贵了!”就此香红宠眷日隆。秦桧托赖香红之力,复拜为右相。最侥幸的是秦桧的妻弟王唤,高宗认他为香红的胞兄,不次擢升,已位至太常少卿。即和义夫人吴氏屡次护跸有功,素得宠眷。自选立太祖七世孙伯琮入宫后,吴氏请于高宗,也选太祖七世孙伯玖入宫抚育,赐名曰璩。那伯琮赐名曰瑗,本由张婕妤所育,后来张氏病殁,璩与瑗均为吴氏所育。瑗性好读书,且极恭俭。高宗爱他勤敏,屡次加封,连带吴氏也册立为贵妃。因宫中无太后皇后,当推吴氏为最尊。

  香红既承宠眷,也在帝前乞立为妃。高宗因她并无功绩未便封妃,只好安慰她,且待生子后加封。由是香红与吴妃渐生嫌隙,亏得吴氏贤淑,帝驾临幸与否,不在她心上,故尔相安无事。

  那香红豢养一只狸猫,名唤雪狮子,是她的爱物,派定小燕喂养。一日,窜入吴氏宫中,小燕追入捕捉,忽见庭中建兰盛开,妙香刺鼻,却巧无人在侧,就悄悄地摘花而逃。走到宫门跟前,却巧吴氏的心腹李宫娥迎面走来,见她手执花枝,就将她拖住说道:“兰花是娘娘心爱之物,本来陈列宫内,昨夜移放庭中,受些露水,你怎好冒冒失失摘取?同你去见贵妃娘娘。”小燕强着不肯去,拉拉扯扯,怀中的狸猫,逃回自己宫中,一剪兰花,也零落地上。李宫娥益发不肯放,漫骂她是偷花贼,小燕老羞成怒,出手就打。李宫娥不曾防备,被她迎面一拳,打得鼻破血流,就高声叫唤。里边几个宫人听得了,一起奔出宫来,把小燕拖到吴氏跟前,李宫娥把启衅原因,细说一遍,吴氏知道小燕是香红的心腹,心想:她主人本与我不甚和睦,犯不着为了细故,去和香红作对;若然责备了小燕,反要说我包庇宫人,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莫去追究的好!想到这里,反向李宫娥责备了几句,一面将小燕放归。吴氏总算度量宽洪,有耐性的了。不料小燕回宫,见了香红,尚呜呜咽咽地哭诉道:“小婢因追捕雪狮子,走入吴妃宫中,雪狮子碰落了庭中的兰花,李宫娥拖着小婢破口就骂贼党,出手就打。

  她自己抓破了鼻子,反在吴妃前哭诉是被小婢打破的。”香红听说,恨得牙痒痒地说道:“这还了得!骂你贼党,分明我也是贼了!吴妃可曾向你责备?”这一问,小燕竟无言可答。正在思想诳言,忽见宫人奔告圣驾进宫,香红连忙出接。高宗入宫坐下,只见小燕泪痕被面,呆立在旁,便问道:“又闯了什么祸,受了责罚?”小燕就把上文说的,备述一遍。香红谗言道:“臣妾当不起贼党两字,请陛下严惩李宫娥,以儆效尤。

  ”高宗素知李宫娥是吴妃心腹,人极谨厚,不见得会如此野蛮的,就说道:“且待朕查明真相,再定处分。”说着,带了两个小内侍,径至吴妃宫中,因为不曾排驾,徒步走入内宫。吴妃方才跪接,高宗劈口就问道:“李宫娥何在?”吴妃听得此言,晓得是为小燕事来查究的,就传李宫娥至前叩见。吴妃说道:“陛下不来,臣妾不愿多事,就听她吃些痛苦。现在小燕先已奏闻,臣妾不得不以实在情形启奏。李宫娥与小燕素无嫌隙,只因见她闯入宫来,擅自将瑗官人送来的建兰摘去,适被李宫娥瞧见,当时要与她理沦,不料她出手把李宫娥鼻子打破,弄得鲜血淋漓见我。臣妾为息事宁人计,并不曾责备小燕,难道她还不自认错,反怪李宫娥不是吗?”高宗瞧见李宫娥鼻肿未退,不像自己抓破的,就命她搬取建兰至前,向花盆中详细谛视,只见花茎犹存少许,指摘痕迹尚在,显见不是狸猫所碰落,一虚百虚,以外不必追问了。况且吴妃素来不说诳言,可见咎在小燕,就向吴妃说道:“可恶的小燕还说骂她贼党,有意搬弄是非,你看该用何种处分?”吴妃答道:“为着一剪兰花,何必认真?陛下当以国事为念:母后尚在金邦,太皇未归故国,生民涂炭,宗族飘零,陛下有不共戴天之仇未报,岂可酣歌醉舞,且图目前的欢乐,不顾中兴大业呢!越王勾践,卧薪尝胆,十年而灭吴;愿陛下时时不忘父母之仇,事事以越王为法,勿信相臣之言,不惜屈己以从和议。要知金人贪得无厌,奸诈百出,此日议和退兵,后日又复分兵入寇,这是金人的惯技,陛下难道忘怀了?”高宗肃然答道:“朕知过了,忠告当铭诸腑肺,母后不归,宫中不复歌舞。”当晚因敬生爱,就宿于吴妃宫中。那吴妃与高宗,好似民间的患难夫妻,几次金兵犯阙,有赖吴妃介胄而卫,跨马相从,得以转危为安。吴妃处处匡君以正,高宗敬爱非常,所以由嫔御而封夫人,由夫人而册立贵妃。高宗心目中,久欲立她为皇后,只因有邢后在金邦,未便册立二后,所以遣王伦三次赴金邦议和,顺道探访消息,只知韦太后尚在燕京,邢后却久无消息,实则已在五国城病死。

  金人秘而不宣,所以南国无人晓得。那时金邦元帅粘没喝已死,由兀术专政,伪齐帝刘豫失了靠山,遂被废为庶人。这也不在话下。且说兀术统领大军南侵,被岳飞会合四方豪杰在朱仙镇与金兵大战,十荡十决,杀得兀术败入汴京,坚守不出,一面遗书秦桧,叫他务将岳飞召回。秦桧遂想就奸谋,诳奏高宗,用十二道金牌将岳飞召回,除去兵权,改授为枢密副使;一面命张俊唆使飞部偏将王俊,向枢密院捏词控告飞部张宪谋据襄阳,还飞兵柄。原来那时飞已降为万寿观使狱成,执张宪下大理狱,召飞父子对质。飞笑道:“皇天后土,可表我心。”遂与子云同就狱,秦桧命中丞何铸,大理卿周三畏鞫讯,引飞至庭,诘问反状。飞裂裳以背示铸,有“尽忠报国”四大字,深入肤理。铸阅状俱无证,察知冤枉,即退庭直报秦桧道:“铸非敢为岳飞计,实因强敌当前,戮一大将,失士卒心,恐非社稷之福。”桧无言可答,即改命万俟禼鞫讯。禼素与飞有怨,遂诬飞有书致宪谋变,下飞父子于狱。于是大理卿薛仁辅等数十人,奏保飞无辜,判宗正寺士褒,愿以全家眷口保飞。韩世忠向桧面诘飞罪,桧答道:“飞子云,与张宪书,虽已焚去,其事终属莫须有。”世忠答道:“莫须有三字,可以服天下吗?

  ”桧卒不听。世忠连疏辞职,遂改为醴泉观使,封福国公。飞父子系狱中,至年底,万俟禹致书秦桧称:“有刘允升等汇集士民,上讼飞冤,久悬不决,恐生他变。”桧与王氏坐在东窗下计议。王氏道:“缚虎容易纵虎难,不如杀之以灭口。”桧意遂决,即取过纸笔写了数语,折成方胜,遣干仆密付狱吏。

  是夕,故少保枢密副使武昌令岳飞,被秦枢遣狱吏勒毙于风波亭,享年三十九岁。岳云、张宪同时遇害。狱卒隗顺痛飞忠勇被害,负尸出狱葬于栖霞岭。四子被窜岭南。抄没岳家,只有兜鍪铜弩,镔刀弓剑及大布若干匹。直到孝宗嗣立,始诏复飞官,并以礼改葬,犹面色如生;至淳熙六年,追谥武穆;后又追封鄂王,万世流芳,虽死犹生。一班代飞诉冤的廷臣,当时奏疏入宫,尽被香红藏过。飞既遇害,这班人一并坐罪。正是:痛饮黄龙成虚愿,精忠千古仰英灵。

  欲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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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七回屈节求和韦后归国密谋篡位金主丧身

  兀术得到秦桧报告岳飞已死,不禁欣喜欲狂,即遣萧毅、邢具瞻同至临安,入见高宗议和。高宗令与秦桧商议。金使提出四款:一、东以淮水,西以商州,为两国界;北为金属地,南为宋属地。

  二、宋岁纳银绢各二十五万于金。

  三、宋君主受金封册,得称宋帝。

  四、金以徽宗梓宫及韦太后归宋。

  秦桧一律承认,高宗亦无异言,遂命何铸充答谢使,赍奉誓表,偕金使北去,生至汴,见过兀术,然后往会宁见金主,上呈誓表。金主阅过,即檄兀术向宋割地。秦桧惟兀术命是从,一一照割。金主不肯放归韦太后。看官们阅过前几回,当还记得韦太后已被盖天大王当作夫人。盖天大王一时舍不得分离,经何铸再三恳请,并经兀术力劝,始允归还徽宗及郑太后、邢后的梓宫,并高宗生母韦太后。韦太后颇有智虑,得闻许还消息,恰值盛暑,金人不肯即日启行,深恐金主反复无常,又生变卦,于是诈称有病,须待秋凉启行;暗中却以饰物抵押于金人,得黄金三千两,便召集随行夫役,按名给赏,令他们即日载三梓宫启行。那时少帝正居玉田观,得悉帝后梓宫及韦太后已启行归国,即同监者奔至车前,先向梓宫泣拜,继向韦太后说道:“归语九哥及宰相,为我向金主请还,我若回朝,但望得一太乙宫使,于愿已足,决不敢萌奢望。”说罢,涕泪交流。

  韦太后心殊不忍,安慰道:“八官人,你且耐性安居此间,归国后必替你设法!”少帝即脱一金环授韦太后,作为将来迎还时的信物,韦太后受而藏之。少帝遂含泪从监者回囚所。又有徽宗的贵妃乔氏,昔时与韦太后结为姊妹,今闻归国,特来送行。原来她也被虏官娶作夫人了,所以携有黄金五十两,赠给金使高居安道:“些儿薄物,不足为礼,聊表敬意,愿一路好好护送我姊还江南,莫使她在途中受痛苦!”居安唯唯收受。

  乔氏举杯酒饯别,向韦太后道:“姊福厚,得生九官人为天子。

  昔日北来,男女约有二三千人,今得生还的,惟有我姊一人;途中善自保重,到得江南,便为皇太后,可喜可贺。妹则今生无归国之望,只好老死沙漠间的了!”说时已珠泪夺眶而出。

  韦太后亦流泪与她握手而别,于是兼程前进。亏得三千犒赏金,这班役夫连天热都忘却了,一路急急前进。一日到了楚州,太后弟安乐郡王韦渊,已奉诏来迎。姊弟相见,悲喜交集。复前行,都是宋属地,一路有官吏接送。及抵临安,高宗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。由遣去的奉迎使王次翁同金邦的扈行使高居安先见高宗。高宗向金使慰劳了几句,即率百官至徽宗及郑太后梓宫前跪拜。礼成,百官退过一边。高宗趋至韦太后面前谒见。

  母子重逢,喜极而泣。韦太后握着高宗的手,呜咽着说道:“只道今生母子不得见面,今日骨肉重逢,恍如隔世,又好像在梦中。可怜邢后早已弃我而逝,遗骨虽归,音容已杳,能不心痛!”高宗闻言,泪如泉涌,即至邢后柩前,抚棺大哭。秦桧上前,再三劝慰。高宗始强抑悲怀,顾语秦桧道:“朕虚悬后位,以待中宫,阅十六年。方期得归故国,破镜重圆,不料后已先逝,直至今日始知噩耗,能不令朕肝肠寸断呢!”秦桧劝道:“生禄原是前生注定,既死无可挽回。今幸太后还朝,望陛下少节哀思,以慰慈躬。”高宗始拭去泪痕,率百官引帝后二梓宫,至龙德别宫奉安;并将邢后柩祔殡于梓宫西北,然后奉韦太后入宫。吴妃以下诸宫眷,都至宫门跪接。吴妃所抚的瑗与璩,也随着一同跪迎。韦太后只道是高宗亲生,现已长成,不禁笑逐颜开地连问吴妃道:“两个官人很俊秀,可都是你亲生的?”吴妃就以实情见告。韦太后大为失望,即至慈宁宫居住。

  此次太后及梓宫得归故国,秦桧之力居多,论功行赏,封桧为魏国公兼爵太师。其余出力官吏,进秩有差。隔不多时,安葬徽宗及郑太后于永固陵,并追谥邢后为懿节皇后,就陵旁祔葬。韦太后见中宫尚虚,就劝高宗道:“皇后为六宫之主,从前因待邢后归国而虚悬,现在邢后骸骨已归黄土,理当择立继后。”高宗答道:“宫中惟有吴妃才艺优长,性情婉淑,并且屡次护跸避乱,艰苦备尝;当隆祔太后病笃时,她曾割股煎药以进,虽未告愈,她的孝思是不可没的。立她为后,不知母后之意若何?”韦太后答道:“所见略同,在我心目中也只有她,不仅才艺出众,而且大度雍容,足胜坐镇中宫之任。我早为立后计,向宫眷们探问诸妃嫔历来的起居行事,人人都说吴妃好。亏得有她主持一切,宫中终保得平安无事。能得人人在背后说好,这不是容易事。可见她平时以德感人,方得收此美誉,以她继位中宫,可称得人之庆。”高宗遂决定立吴妃为后。

  不料这个消息,被香红探得了,她以为有秦太师作靠山,兼之素得皇上宠眷,正位中宫,自可操券而得;现在得悉将被吴妃夺去,这一急正是非同小可,连夜写就私函,遣心腹内侍送往太师府。秦桧得书,一时也无法阻止,就草书答复道:“不必争此虚位,但望早日生男,将来母以子贵,你便是太后。”香红见事无可挽回,只好付之一叹。吴妃自从太后南归后,寻入慈宁宫,侍奉无亏,且能先意承旨,故得韦太后垂爱,隔不多时,就册立为后。这时恰巧金邦遣刘筈为宣慰使,送到衮冕圭册,册立高宗为宋帝。堂堂一朝天子,就此降为金邦的陪臣。

  高宗居然北面拜受,并御殿召集百官,行朝贺礼,并遣使赍表,随刘筈北去谢恩。真正可羞可恼!当下有同知枢密院事李回,及参知政事张宇,看得高宗不足有为,合辞上疏道:“艺祖传弟不传子,德媲尧舜。陛下宜远法艺祖,早立贤能,庶足以早格天命而拯生民于水火!”高宗颇为感动,要想于瑗、璩二人中,择一以为皇嗣,进宫就向吴后道:“今有张、李二卿谏请早立皇嗣,瑗与璩均由你抚育成人,谁贤谁不肖,必然早在你心目中,代朕选定一人。”吴后答道:“瑗虽为张婕妤所抚,惟敏而好学,恭俭孝悌,兼而有之,贤于璩多矣咧!”高宗遂拟立瑗为嗣。来日早朝,以此问秦桧。桧答道:“陛下正在壮年,宜待亲生子,以立储贰,此时选立,无论贤否,俱属外支,将来六宫苟有所出,如之奈何?不如且作缓图,免遗后悔!”

  高宗又问道:“太后南归时,渊圣有金环托太后带归,嘱朕与宰相妥筹迎还之策,并说但望得一太乙宫使,不敢萌奢望,不知卿意云何?”秦桧冷笑道:“陛下太直道了,渊圣若不北去,陛下哪得登大宝?那末迎之还朝,帝位必致动摇。让之则臣心不甘,不让则难逃清议,还是不理会为妙!”高宗闻言,正合私衷,就此不愿迎少帝还朝。可怜少帝在燕京巴巴地望宋使去迎还,哪知如石投水,杳无消息。

  那时金主亶淫虐无道,内淫其女,外及臣妾。岐王亮与郎主为兄弟行。王妃丽婵生有倾国倾城之貌,伉俪间亲爱异常。

  一日,遇郎主生日,丽婵循例入宫祝寿。郎主见她修饰得花团锦簇,娇滴滴越显红白,顿起侵犯之心,先命银娜公主伴往别宫赐宴。等到酒阑席散,时已黄昏,丽婵正欲去谢宴出宫,忽然见郎主从后走出,面颊绯红,已有六七分醉态。丽婵不及回避,只好上前行礼,谢道:“欣逢圣诞,蒙赐盛筵,特伸谢意,谨祝圣寿无疆。”一壁说,一壁盈盈下拜。郎主竟伸手将她挽起,笑容可掬地说道:“自家人何用客套,且随朕去观看延禧献出的百穴珠。”丽婵已吓得花容失色,心头跳个不住,掉转头来,想唤公主,哪知已影踪全无,并且宫人也都退去了。这一急,真是非同小可,打算逃避,无如衣袖被郎主拖住;打算叫唤,深宫中就是喊破喉咙,也不会有人听得,正在惊魂欲绝的当儿,只听郎主说道:“那颗百穴珠,是契丹的国宝,珠上有百穴,穴中常有珍珠产出,堪称得人间少有的奇珍活宝。延禧因为献不出这颗珠,被囚了十多年,直到现在,才得进呈,安可不看?不用害羞,随朕去同玩活宝。”说着,不管她愿不愿,被硬生拖着便走。丽婵力弱;脱挣不得,被他拖入寝宫,不见有什么百穴珠,早知是撒诳,故意问道:“百穴珠在哪里?

  ”郎主嬉皮涎脸地答道:“被你抢来吞入腹中,还要假作痴呆,向联索观。快快还我宝贝来!”丽婵拼命挣脱了郎主的手,一溜烟向外奔逃,哪知宫门已被人反扣,终不得出。那郎主竟手执宝剑自后赶来,说道:“你要出宫容易,只要容朕剖腹取还了百穴珠。”丽婵听说,心想昏君无道,全不顾念手足之情,简直似禽兽。我若不从,他怕我回去哭诉岐王,势必要杀我以灭口,并且岐王生命,亦复难保。两害相形取其轻,还是忍辱失节从了他,可以保全我夫妇的性命,以后远离会宁,他就奈何我不得了!打定主意,就掉转身来,用手夺去了宝剑,就此忍辱失节。当晚回去,见了岐王,忍不住珠泪双流。岐王问道:“为甚哭泣?莫不是受了郎主的欺负吗?”丽婵好似哑吧吃黄连,苦在心头,嘴里却说不出。岐王见她不答而哭益哀,不言可喻,就不加追问。

  那岐王亮为太祖之孙,海陵干布之子,性极剽急猜忌,自以为与郎主亶同为太祖孙,常怀觊觎之心,及为中京留守,专立威势,以压伏小人,又结好明安萧裕,时常与他抵掌谈天下事,顾盼自缔。萧裕揣知他心怀叵测,故意奉迎他道:“留守先太师为太祖长子,德望犹存,人心天意,宜有所属。”接着低声续言道:“郎主不德,倘留守有志举大事,某愿效犬马之劳。”亮大喜,只因当时由兀术为都元帅,不敢妄动。却巧丽婵祝寿被辱后,隔不多时,兀术病死,郎主即召亮入京为太保,领三省事,以萧裕代中京留守。不料忽然大风雨,雷电震坏郎主寝殿,鸱尾有火,突入寝宫,延烧帏幔。郎主急趋别殿引避。

  隔了五日,又有龙斗于榆林河上,大风坏民房官舍,瓦木人畜,飘流数十里,伤人数百。郎主遂以天变,颁行赦令,命翰林学士张钧草诏,语多讽刺。被参知政事萧肆摘录诏语,密奏郎主,说钧受人唆使,有心诽谤朝廷。郎主大怒,即杀张钧,并根究受谁人唆使。左丞相宗贤奏道:“太保通古鼐完颜亮的本名实使之。”郎主不悦,即出亮。亮恐遭不测,即挈妃离燕京,路过中京,与留守萧裕订定密约而行,既抵乡良,忽然下诏召还。亮大恐,只道有大祸了,暗率甲兵以随,及抵燕京,复拜为平章政事。那时军国大事,由皇后弟顺国将军驾摅盛物及内侍铁立深祖与典国如第三人掌握。有一天,郎主听信了费摩后的话,为细故杖责平章政事秉德,及右丞唐古辨,并杀左司郎中萨哈寿星等。德、辨两人怨恨已极,遂与大理卿乌达密谋废立。乌达道:“郎主只知有戚,不知有亲,无端杀死淄王、咏王等十一人,诸王皆有戒心。事易设法,君等静待时机,不可妄动!”二人唯唯而别。乌达即以此意密告完颜亮,亮尚未敢深信。一日,唐古辨因事来请见。亮屏退左右,向辨问道:“若举大事,谁可立者?”辨答道:“胙王常胜,次则邓王子敖拉。”亮沉吟一会,说道:“常胜德望不足以临民,敖拉族系太疏,皆非所宜。”辨很恭敬地答道:“公如有意,某等愿听指挥。”亮含笑说道:“当今之世,舍我复有何人?”遂于深夜召集心腹密谋。护卫将军塔斯瞧见岐王府中,深夜有官吏出入,情有可疑,入宫密奏费摩后,后即上达郎主。郎主怒,即召唐古辨入宫,面加诘责道:“你与岐王亮密谋何事?从实说来!”辨推说私宴,兼作双陆戏,遂得搪塞过去。隔不多时,河南兵官孙进作乱,自称皇帝按察大王。亮乘此构陷郎主弟札拉,说孙进作乱,是他的主谋。郎主误信其言,即命塔斯鞫讯札拉,不得实。亮遂诬指二人同谋,俱被郎主击杀,并杀敖拉。

  忽尔迁怒于费摩后,亲手掣剑杀之,即纳胙王妃萨茂为皇后。

  德妃乌库哩,因谏阻莫纳弟妇,免遭物议,遂被杀死,并及派尔佳氏、张氏等。一时血溅朝廷。诸王及百官,俱恐怖欲绝。

  完颜亮见时机已熟,先遣心腹布萨胡图克、图克坦、额勒楚克等为内应,并结连大兴国李老僧等,共谋起事。是夜适逢兴国入值寝殿,暗遣以符钥启宫门。亮与图克坦、贞秉德、唐古辨、乌达、李老僧等以刀藏衣下,直入宫门,径趋寝殿。卫士始觉有变,亮等掣刀吓禁声张,卫士不敢动。亮遂率众直趋至郎主榻前,额勒楚克首先进刃。郎主痛醒,觅佩刀不得,遂被亮刺死。当下就在寝殿议善后。胡图克发言道:“初本拟立平章,今有何疑?”众无异言。于是秘不发丧,先召群臣入宫议事,稍有异言的,一并杀却。次晨,亮遂登殿称帝,改元天德,颁行大赦;以秉德为左丞相,唐古辨为右丞相;尊嫡母徒单氏及生母大氏,俱为太后;一面将完颜亶及粘没喝的子孙百十余口,一并屠戮。于是金太宗及粘没喝的后代皆绝。正是:荒淫嗜杀施残暴,喋血宫门奇变生。

  欲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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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八回诛残暴金邦立新主惊哗变宋将隳前功

  完颜亮既篡帝位,一面屠杀异己,宗室几无孑遗,连带左丞相秉德,因他不先劝进,也遭杀死,即遣张浩为左丞相,张通古为右丞相。一面大兴土木,改筑燕京宫室,宫殿遍饰黄金,加施五彩,每殿需费数百万金。等到工程告竣,留意声色,广选妃嫔,第一个先看上了叔母阿兰,竟将叔父阿鲁补借端杀死,据阿兰为已有,封为昭妃;又命张浩将所诛宗室的罪妇百余人;送入宫中,有姿色的,一律选充下陈。内中尤推四妇为最娇艳:一是阿鲁子莎鲁出妻,一是秉德弟嘉哩妻,一是胡鲁子胡里刺妻,一是胡里刺弟胡失打妻:四妇中尤推嘉哩妻最为淫媚,封为修仪。一日,崇义军制度使乌达妻唐括定哥遣婢来朝。亮猛然忆及从前和乌达妻,曾有夫妇之约,就面谕来婢道:“你归报主母,她能自杀乌达来归,我当立她为后。”婢子领命而去。

  隔了半个月,唐括定哥果然盛妆来见,花团锦簇,益发丽若天仙。亮即搂抱入怀,含笑问道:“乌达怎样了?”唐括定哥答道:“妾已遵命将他缢死了。”亮大喜,即封为贵妃;不料宠幸未久,见她与随来俊仆叙情,勃然大怒,立将俊仆杖死,亦命唐括定哥自尽,选她的已嫁的胞妹唐括石哥入宫,逼令其夫完颜文出走;且又大搜宗室美妇入宫,供他淫乐。如兀术女蒲刺及习捻,斡离不女什古,以及师古儿、沙里古贞等,都是亮的从妹妹。以外更有后妃等的亲属,稍有几分姿色的,一律召入宫中,强逼宣淫。可怜这班含羞忍辱的妇女,怕他横暴,只好任他摧残。不料他糟蹋同类,意尚未足,闻得南朝宋宫中多佳丽,即欲兴兵南侵,意图劫掠。亏得大氏太后因病逝世,亮忙着办理丧葬,并迎徒单太后入居寿康宫。那时钦宗尚居燕京右廨院。一日完颜亮宴大将亲王等于讲武殿场,大阅兵马。天水保赵桓钦宗名,海滨保延禧,亦奉命各领一队,同习击掬,先以羸马赐之。既入场习击,突有胡骑数百,驰入场中,直犯二保坐骑。有褐衣人,以箭射延禧,贯心而死。钦宗恐怖堕马,紫衣人立即发箭贯脑,钦宗遂崩。可怜在位只得一年有半,被掳居金,已三十多年,崩于绍兴三十一年,寿六十有一。那紫衣、褐衣人射箭,皆奉亮密令而行,并且死后秘不报丧。但令高景山、王全往临安,借贺节为名,入见高宗,诘责为甚沿边买马,招致叛亡,阴怀异志。如果诚心修好,速割汉、淮之地以赎罪。高宗答道:“公等俱属北方名将,何出此败盟背理之言?”王全厉声说道:“莫非你们探知赵桓已死,敢生变志么?”高宗听得此二语,即令辅臣查明渊圣死耗。王全答称:死已数日了。”于是由左相陈康伯奏准治丧,把金使要索条件,搁置不提。那时秦桧、万俟禼、张俊及桧妻王氏等,一班诬害岳武穆的奸党,早已身遭天诛,先后患恶疾而死。桧党亦多罢斥。那时韦太后也已崩逝,只因小子二只秃笔,单叙了完颜亮的篡逆荒淫,搁起了南朝的政事,现再补叙明白。

  且说金使等了几日,不见提议,遂悻悻北去。陈康伯亟奏高宗,召集同安郡王杨存中,三衙帅赵密等,计议军事。康伯首先发言道:“今日不必论和与守,只可论战。国势虽弱,尚可背城借一,惟须上下一心,方可制胜。”存中接言道:“金邦败盟,曲在金不在我,自应主战。”高宗乃主命管军马司成闵,率兵三万,出戍鄂州;起刘錡为江淮、浙西制置使,驻屯扬州,节制各路军马。这边方慎修武备,那边完颜亮也修战具,征兵南侵。此时亮即迁都于汴,徒单太后居宁德宫,常使侍婢高福娘,问亮起居。亮私幸之,使她阴伺太后动静。福娘夫特默格教唆福娘增饰恶言以闻,亮益忿怒。及至征兵激反契丹,布萨胡图克奉令往讨,入宫辞太后。太后道:“国家世居上京,既徙中都,广兴土木;今又迁都至汴,复将兴兵伐宋,疲弊中国。我虽欲谏止,必不见听,契丹事犹复如此,徒唤奈何!”

  布萨胡图克无言而退。福娘即以太后语告亮。亮大发雷霆,竟欲弑母,密令点检大怀忠等入宫弑后,且指名左右数人,一并杀却。太后方作樗蒲戏,怀忠等走入,令太后跪受诏。太后愕然,方下跪,尚衣局使华特默从后击之,仆而复起。高福娘等以帛缢杀之,并杀左右数人。亮命焚后尸于宫,弃枯骨于水,并杀塔纳、阿里布、胡图克等三人,封高福娘为郧国夫人。遂分道诸兵为三十二军,置左右大都督及三道都统制府以总之,命皇后图克坦氏,与太子光英居守。亮则戎服乘马南征,妃嫔皆从。部众约六十万,号称百万。毡帐相望,金鼓之声,不绝于道,将自清河口入淮东。亏得刘錡驻兵清河口,以厄金兵,并遣水卒入河,凿沉金人粮船,金兵不得逞。偏有都统王权不从刘錡节制,自庐州退保和州。錡得报大惊,连夜退守扬州。

  金兵遂入庐州,并陷扬州,刘鋹以病罢免。高宗遂命虞允文、李显忠、成闵、吴拱、杨存中等将兵御敌。那时完颜亮兵进瓜洲,住居龟山寺。允文与存中临江扼守,命水军脚踏车船,中流上下,三周金山,回转如飞。敌人见之,相顾骇愕。亮笑语左右道:“这是纸船,若是木造的,无帆无舵,安能在惊涛盛浪中,来去如飞呢?”有一将跪奏道:“南军有备,不可轻视,愿郎主退驻扬州,徐图进取。”亮大怒,责以惑乱军心,行杖五十,马上召集诸将,限以三日渡江,否则一并杀却。诸将不敢进谏,唯唯而退。骁骑葛田明知进退皆亡,欲诱部下潜逃。

  时机不密,为亮所觉,即命卫士擒来,乱刀剉死,并号令军中:有军士亡去,杀其富鲁章京;富鲁章京亡去,杀其穆昆;穆昆亡去,杀其明安;明安亡去,杀其总管理。又令运鸦鹘船于瓜洲,期以次日渡江,敢后者死。此令一下,全军皆大恐,都欲逃归,决计于都统制耶律元宜,及明安唐古乌延。军士密语道:“前阻淮海,冒险冲锋,非死即擒,比闻辽阳新天子已即位,不若共行大事,然后举兵北归,否则绝无生路。”元宜点头称善,约定来朝卫兵更代时动手。等到黎明,元宜等率诸将直入亮营。亮只道是宋军偷击,披衣遽起,箭已射入帐中,急取谛视,大惊道:“我兵变了!”近侍大庆善说道:“事已如此,急出逃避。”亮答道:“避将安往?”话声未绝,已中箭仆地。

  延安少尹纳哈塔干喇布先入刃杀之。军士攘取行营服用皆尽,举火焚亮尸,收其妃嫔,及李通、郭安国、图克坦、大庆善等,一并杀死。元宜自称左领军副大都督,马上遣心腹潜往汴京,刺杀太子光英,一面退军三十里,遣人持檄诣宋军议和。隔了两天,金兵全数北还。

  当金兵从汴京出发,将士在半途亡归的甚众,公言于路中道:“我辈今往东京,当立新天子,否则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归来,我辈将无噍类咧!”那时留守东京的是曹国公乌鲁,性仁孝,沉静明远,众心归向。他原封济南尹葛王。爱妻乌林答氏,仪容秀整,不料被完颜亮看中了,便使召令入宫。乌林答不肯失节,行至半途,即以利剪刺喉殉节。亮闻报,遂降乌鲁为曹国公;及为东京留守,有故吏埒尔锦自汴来投,具言亮杀母南侵,且将遣使谋害宗室兄弟。乌鲁益觉恐惧。恰巧有许多南征将士逃归东京,力劝乌鲁早谋自保,我等愿以死力相扶助。乌鲁遂与兴元少尹李石密商妥贴,遂与逃军共执副留守高存福而杀之。乌鲁遂御宣政殿即位,改元大定。下诏暴扬亮的罪恶,却巧亮已恶贯满盈,在瓜洲被部下杀死了。于是迁都燕京,一面召还南征将士,一面命高忠建为招谕宋国使,并告即位。高宗命陈康伯转告金使,据正名分,划境界,改正岁币、朝仪。

  忠建不允。高宗乃遣洪迈为贺登极使,国书上改去臣构字样,直称宋帝,并附手札,索还河南失地,因祖宗陵寝,都在那里,务请归还,以便按时祭扫。当下洪迈随金使至燕京,呈递国书。

  金人见不依前式退还,令迈改草,一切须照旧式。迈坚执不允,几乎被拘。亏得张浩谏劝,谓使臣无罪,不如遣还,洪迈才得南归。于是南北又起战争。高宗命四川宣抚使吴璘收复商虢诸州,及大散关,并遣李师颜攻德顺军,擒金将耶律九斤等一百三十七人。金兵遁去,吴璘整军入城。兰、会、熙、辜等州,均得收复,西攻总算顺手。金邦即遣豆斤太师发兵二十路,进攻海州。又被知州魏胜,及都统张子益,合兵拒战,杀得金兵落花流水,丧胆而逃。李显忠见金兵又败,即奏请出师西向,乘胜规复中原。哪知高宗非但不从,反而下诏撤销三招讨使,召显忠主管侍卫军马司。显忠只好奉命还朝,行至中途,接到内禅诏旨,遂兼程驰贺新天子去了。

  看官们,你道高宗为什么要内禅?原来当完颜亮入寇时,迭陷重镇,群臣多劝高宗避敌。高宗允拟航海暂避。偏偏皇子玮不胜愤懑,入请高宗,愿率师旅以御寇。高宗始为感动,乃下诏亲征,玮扈跸同行。不料启跸未久,完颜亮已被手下杀死,金兵全队北归,高宗也就班师,及还临安,即以倦勤禅位之意,告知左仆射陈康伯。康伯答道:“名不正,则言不顺,乞先正名,方可举行内禅。”高宗颇韪其言,即日册立玮为太子,更名为□。隔了几天,又降诏令太子即皇帝位,自称太上皇帝,吴后称太上皇后,退居德寿宫。太子□初尚固辞不受,高宗勉谕再三,即命侍臣拥太子出御紫宸殿,仍侧立不坐。侍臣扶掖六七次,方略始坐。宰相即率百官拜贺,草草成礼,是为孝宗皇帝,改元为隆兴。高宗移驻德寿宫,孝宗每日四朝。因闻张浚重名,遣使征召入朝,加少傅,封魏国公,宣抚江淮。浚一再入对,极陈和议非计,请遣舟师,自海道捣山东,并命诸将出师,进取中原,孝宗颇为动容。无如右仆射史浩是秦桧一流人,专讲和议,从中掣肘。孝宗竟为所惑,据弃秦、陇三路,召吴璘班师。璘此时已收复十三州,正与金将阿撤相持,既接诏书,即下令退兵。诸将谏道:“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,现正节节胜利,奈何退兵!”吴璘太息道:“我岂不知一经退兵,十三州得地,势必复入金人之手?无如人主新政,我犹手握重兵在外,若不遵诏班师,便是目无君上。”说罢,下令退师还河池。隔不多时,新复十三州三军,尽被金人夺去。金副元帅纥石烈志宁贻书张浚,促行旧约,否则请会兵相见。浚以来书入见,极力主战,并劝孝宗临李建康,鼓励士气,帝意少动。

  偏偏史浩进谏道:“帝王亲征,当出万全,岂可尝试,以图侥幸?”浚与他力辩,且奏浩意主和,恐失机会。并有李显忠、邵宏渊亦请出师,孝宗遂决意出师。因史浩兼知枢密,出兵不使枢密院与闻。张浚即令李显忠出兵濠州,进攻灵壁;邵宏渊出兵泗州,进攻虹县。事后为史浩所悉,入奏孝宗道:“张浚锐意出师,臣职兼右府,而出兵秘不与闻,焉用宰相?而且失败之后,恐陛下不得复望中原了!请先罢臣职。”同时侍御史王十朋疏劾浩怀奸误国八大罪。孝宗遂贬浩知绍兴府。

  且说张浚遣李、邵二将收复灵壁及虹县,并收降将萧琦,乘胜进攻宿州。显忠身先士卒,当者披靡,不逾时拔其城,擒斩数千人,遂复宿州。中原震动。孝宗接得捷报,手书慰浚道:“近日边报,中外鼓舞,十年来未闻有此克捷之功。”一面奖励有功将士,以显忠为淮南、京东、河北招讨使,宏渊为副。

  那宏渊因士卒苦战数十日,欲发仓库以犒赏,显忠执意不允。

  士卒颇怀怨望,隔不多时,金纥石烈志宁引兵来攻宿州。显忠见金兵只有万人,颇轻视之。不料次日,金博索复自汴率步骑十万来援,于城下布列大阵。显忠约宏渊并力夹击,宏渊按兵不动。显忠独以所部力战。金兵如潮涌般冲来,显忠在城上用克敌弓射却之。时值酷暑,宏渊顾语兵将道:“当此盛夏,摇扇纳凉,尚且难堪,怎能烈日披甲,与敌人苦战呢!”于是军心摇动,无复有斗志,诸将各遁。显忠移军入城,金兵乘虚来攻,赖显忠竭力捍御,斩首二千多级。忽金兵跃登城上,被显忠取兵士所执利斧斫之,金兵始退。显忠长叹道:“若使诸军相与犄角,自城外掩击,非但敌兵可尽,敌帅可擒,并且河南失地,亦可指日收复。”宏渊说道:“金营又添生力军二十万,倘我兵不退,恐将生变了!”显忠知他已无斗志,势不可孤立,遂长叹道:“天不欲平中原,人力岂能挽回!”遂引兵夜退。

  行至符离,全军哗溃,所有军资器械丧失殆尽。幸而金人不曾追逐。显忠即至盱眙见浚,纳印待罪。浚以刘宝为镇江诸军都统制,自还扬州,上疏自劾。孝宗见符离师溃,乃议讲和;并召汤思退为右相,降授张浚为枢密使兼充宣抚,治扬州;李显忠降授果州团练副使;独邵宏渊未加处分。幸有陈俊卿以遣降秩,大为不平,上疏力争道:“若浚不用,宜别遣贤将,如欲责浚后效,降官示罚便了。今削都督重权,置扬州死地,如有奏请,台谏沮之,人情解体,有何后效可图。议者但知恶浚而欲杀之,不复为宗社计。愿陛下下诏,饬诸路协济,使浚自效。

  ”孝宗大悟。即日复浚都督。正是:君王空作长城倚,时势已非可奈何。

  欲知张浚如何效力图功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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