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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帖全本] 【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】(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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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回沮车驾巧使美人计遭兵灾骤陷广陵城

黄潜善、汪伯彦因见宗泽奏疏中有“奸邪亲属,皆已津置在南”等语,遂衔之如刺骨,誓不放高宗还汴。直谏无效,遂于暗中设计沮行。却是这时高宗思念邢皇后,由中官周仁诱引到二十四桥边,瞧见了一个貌似邢皇后的富家女。巧不过被汪伯彦看出破绽,等到潜善和他商量沮行密计,想起了二十四桥边的女郎,就向潜善说明,并商定进行方法,马上遣人去把周仁唤到面前。那时汪、黄深得高宗信任,政权尽在两人之手,周仁很恭敬行礼参谒。伯彦向他说道:“车驾整备北幸,汴京接近金邦,岂不是飞蛾扑火,自去送死!我等直谏不听,只好委托你沮君北行。”周仁答道:“两位尚且谏阻不听,叫我人微言轻,益发不生效力了。”伯彦悄悄地说道:“只消如是这般,不必直言谏阻,皇上不期然而然不愿北幸了。”周仁唯唯告退,先去探询彼姝的家世,方知是盐商沈幼山的爱女,闺名昭容,才貌双全,且工吟咏,艳名噪遐迩,求婚者户限为穿。

  只因择婿过苛,要具备三种资格,方肯订结“朱陈”:一、家财豪富,二、品行端方,三、文才出众。而且要经昭容出题面试,所以延搁至今,年华二九,依然待字闺中。周仁探听确实,先回行宫,告知高宗,并献计道:“陛下何妨冒充皇室宗亲登门面试,稳中雀屏之选。”高宗道:“朕为万乘之尊,岂可调戏民间闺女?若被太后询问起来,如何回答?”周仁答道:“可云沈女貌似邢娘娘,所以甘冒不韪,太后定能原谅陛下。”

  高宗心想:宫中不生问题,朝上李纲远谪,谅也无人敢强出头的;况且上皇微服冶游,先例具在,此行究竟比嫖妓高致得多哪!想到这里,就向周仁说道:“你去先容,约定面试日期,然后随朕前往。”周仁答道:“小臣已和沈幼山接拾过,推说陛下是肃王,久慕令嫒才名,欲来应试求婚。幼山极表欢迎,婚事已有八九分把握了。不过约定十六日面试,陛下十五日要启跸还汴,这便如何?”高宗道:“还汴本非计出万全,汪、黄二卿竭力谏阻,详陈北去害多利少,现在准予留此,取消启跸之命。”即着周仁传谕百官,不必整备随行了。汪、黄二奸得着了这个消息,喜悦非常。当时虽有几个忠良上疏谏请北幸,高宗一概留中不发。

  时值赵子砥自燕山逃归,帝命辅臣询问北事甚详细。子砥答道:“金人讲和以用兵,攻我无备;我国敛兵以待和,因循自误。太上已被封为昏德公,皇上封为重昏侯,永无归还之望。

  吾国与金势不两立。昔日契丹主议和,金入主用兵,相隔不到十年,契丹已为金人所灭。奈何我国再去蹈他的覆辙呢?譬如山人畏虎,日以肥羊肉啖之,食尽终不免要噬人,不如预设陷阱以待之,虎虽猛,终必被人所擒。”这一席话,确为至理名言。无如黄、汪二人心中,只有一个和字,所以伯彦人宫复奏,添了许多不相干的话。高宗嫌他言大而夸,下诏命子砥出知台州。这是伯彦的刁计,恐他等在朝中,阻梗和议,特地在帝前保他足胜知州之任,所以下诏将他外放。当下伯彦又奏道:“陛下乃万乘之尊,动则左史右言,出则前警后跸,承平时世,尚不可轻易出宫,何况当此盗贼蜂起,金人分道南侵,陛下更宜慎重。今悉陛下为一民间闺女,竟不惜尊严,欲往民间赋诗选美,若被史官秉笔直书,岂不要贻讥后世?这还是远忧。只怕陛下微服私行,遇着敌侦盗党等,这才是近祸,将何以防备?

  陛下若有所爱,不妨明以示臣,臣即往民间作伐,谅无不谐之理。何必降尊纡贵,冒此危险呢?”高宗听了这一席话,很觉难以为情,说道:“此事全系周仁撮拨而成,卿去诘问他便了。

  ”伯彦答道:“臣早已问过周仁,否则哪里会知道?周仁因见陛下思念邢后,特为陛下留心物色,也是一片愚忠,不当与佞谀同论。臣即与周仁同去作伐了。”说罢退出,即和周仁同往沈宅。幼山接人,见又换了一人,正趋向周仁诘问。周仁发言道:“这位是汪宰相。实不相瞒,前日来的,不是肃王,实是当今皇上。今因微服私行,恐弄出别的岔枝儿来,特命汪相同我来作伐求婚。”幼山答道:“我本探得肃王不在扬州,正在怀疑;现在蒙皇上不弃微贱,选及小女,商民怎敢不遵?不过婚姻为儿女终身大事,必须取得小女同意,方可许婚。两位且请宽坐,待商民去问来。”说罢,不等周仁回答,就一溜烟入内去了。周仁本约今天来赋诗应选,所以幼山早已齐备。周仁瞧那壁间揭有诗题,写着咏唐高祖雀屏中选古风一首,二十四桥即景诗四首。周仁笑语伯彦道:“首题很不容易着笔,还是次题是本地风光,容易描写。”搁过二人闲话,且说幼山走入内室,向爱女直说一遍,末了问道:“皇上早已大婚,六宫粉黛三千,只怕你入宫后,得不到圣恩宠眷,这却不能怨我的!

  ”昭容听说,不作一声。幼山再三动问,昭容被逼不过,只好低着头,低低地答道:“要你替我做主的。”幼山回到外边坐下,向周仁问道:“高宗大婚已久,为什么又要订婚呢?”周仁答道:“只因邢皇后现在金邦,令嫒面貌酷肖邢皇后,适为皇上在二十四桥望见,所以遣我前来接洽。这也是前缘,才有这种巧遇,而且令嫒入宫,暂代邢娘娘,必得皇上宠幸。老先生亦可出仕皇家了。”幼山快活非常。本来人望高山水望低,世上哪有不愿做国丈的呢?当下,就张筵款待,等到酒阑席散,许婚庚帖,早已整备,就遣人送人行宫,幼山殷勤相送。周仁说明,后天派凤辇来迎接,幼山欢然答应。周仁等回朝复命。

  高宗巴巴地等待吉日,不料好事多磨。次日,金兵已临城下。怎么各路失守,先期不曾接到警报呢?原来这时黄、汪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。高宗以为有他俩为左右相,可以高枕无忧了,只管干他风流天子的勾当,国事由汪、黄掌握。

  各路警报,传到扬州,黄潜善都匿不上闻。原来他心怀叵测,也想学步张邦昌,等金兵杀到扬州,把高宗捉了去,他可僭位称帝了。所以他接到各路告急文书,看都不看,只管镇日价等在私衙中,和娇妻美妾饮酒作乐,有时和伯彦同往寺院中,听老僧说法。一日,有个高僧,法名叫普善,在大佛寺讲经说法,潜善也往听讲。普善原来是做官出身,因见奸幸满朝,忠良都遭屈害,所以他挂印辞官,披剃入山,已有二十多年了。现在眼见时局已弄得不可收拾,特地赶到扬州,借着讲经为名,打算点醒黄、汪二人,拿出良心来辅佐高宗。当下见黄、汪坐在第一排太师椅中,他就借端谈起历朝兴亡,说道:“国家兴亡,全在宰相。就汉朝而论,光武得良相而成中兴之业;最不幸的是汉献帝,遇到了一个董卓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好容易把他铲除了,不料换了个曹操,还要比董卓奸过几倍,刘氏宗社,哪得不要覆亡。现在北宋,也由奸贼张邦昌一手断送。南宋如日初升,若得良相辅政,以赤胆忠心,匡君救国,招贤礼士,与天下英雄,并力杀贼,则直捣黄龙,迎回二帝,也属易事。

  ”黄、汪二人听到这里,却拂袖径去,普善也就长叹而退。

  且说黄、汪回去,即有滑州守将王彦人见。甫得会面,王彦就抗声说道:“寇氛日亟,未闻二公调兵遣将,难道想待敌自毙吗?”潜善沉着脸说道:“大惊小怪什么!可晓得这里仆射衙门?”王彦冷笑道:“贼酋讹里朵陷北京,娄室扰秦陇,兀术下河南,粘没喝已破延庆,将到徐州,二公难道是痴聋言目,还不曾闻见了”潜善答道:“兵来将当,要汝等去御敌,责备宰相有何用呢?”王彦答道:“彦日思北渡,只因兵微将寡,各处将士又无权可以征调,全仗二公秉承天子命,剀切下诏,着各路军马会师北伐,庶足以鼓励军心。今二公置国事于不顾,虽接警报,壅不上闻,只恐不等中原陆沉,江南已成为焦土了!”汪、黄无言可答。王彦想要等见高宗,再和二奸抗争,遂即作别退出。不料潜善马上入奏高宗,诬指王彦病狂,请降旨免予奏对。适值高宗心挂昭容,无心视朝,就降旨免予王彦入觐,派充御营平寇统领。王彦不愿与汪、黄共事,就称疾辞官归隐,哪知行到半途,已闻扬州失陷。原来,粘没喝已攻破徐州,知州王复殉难。朝世忠闻警驰援,无如所部只有八千人,粘没喝以六万精兵拒敌,众寡悬殊,遂遭失败,只好退保盐城。于是粘没喝挥军南进,取彭城,趋淮东,一路如入无人之境,直抵泗州。制置使刘光世率兵守淮。部下闻得金兵将至,先已溃散,粘没喝长驱至楚州,先琳出降。金兵乘胜前进,又破大长军,和扬州只隔四十多里。内侍邝询闻警,吓得魂飞天外,慌忙奔入行宫,向高宗说道:“贼寇来了。”高宗吓得面容失色,也不及细问,就吩咐带马,披甲上骑,驱驰出城。

  随行只有王渊、张俊及内侍康履、周仁、邝询及护驾军兵数人,一脚边直逃到瓜州,觅得小舟渡江,亏得风浪不大,能得安抵镇江,然已黄昏时候,还怕金兵追杀,只好悄悄地暂投逆旅驻足。

  回笔再叙扬州城中,金兵未到,先已扰乱。汪、黄二奸尚率同僚在佛寺中听说法,蓦地堂吏奔人大呼道:“御驾已出北门,金兵剧临城下,两位相爷赶快逃生吧!”汪、黄慌忙奔出寺来。亏得是乘骑来的,两人就飞身上马,加鞭向南门疾驰而去。那隆祐太后及六宫妃嫔,幸尔早得警讯,改装平民,由十几个卫士保护出城。一刹那全城居民都扶老携幼,夺门出走,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。有促狭的喊一声:“金人来了!”无数百姓争趋出城,互相蹴踏,死亡枕藉,后至的,都在死人身上走出。一时嚎哭声,唤爷叫娘声,惨不忍闻。最不幸的司农卿黄锷逃至江边,一班军民误认是黄潜善,向他戟指痛骂道:“奸贼,误国殃民都是你!你也有今日落在我们手里的。”黄锷正欲辩白我是黄锷,哪知姓名未曾出口,脑袋已被乱军砍破了。

  本来宁作太平犬,莫作乱离人;事起仓猝,人命比蚁命都不如,虽云在劫不在数,在数总难逃,然而只有错死,错活却是没有的。所有朝廷仪物,尽行委弃。惟有九庙神主,亏得太常少卿季陵,用麻袋盛着,肩荷而逃,出城奔了数里,回头遥望,只见烟焰冲天,城中已起火了,忽闻后面有喊杀声,连忙奔逃,匆促间竟将太祖的神主遗失道中。他连夜逃到镇江,却值天明,巧遇高宗正在江边觅渡,连忙上前叩问缘由,方知车驾要到杭州去。原来高宗在逆旅耽搁一宵,次晨就召当地及随行诸臣,商议去留。吕颐浩请留镇江,以为江北声援。王渊力持异议,谓:“镇江乃三面受敌之地,倘贼虏从通州进占姑苏,镇江就不可保。还是杭州有重江险阻,易守难攻,比较镇江好得多哪!

  ”高宗遂决意趋杭州,留朱胜非驻守镇江,刘光世扼守江口。

  是日由镇江启行,经过平江,留王渊把守;及至崇德,命吕颐浩兼江、淮、两浙制置使,还屯京口;又命张浚率兵守吴江。

  高宗到了杭州,就州治作行宫,一面下诏罪己,一面广开言路,颁行大赦,放还窜逐诸臣,惟独李纲不赦。这就可知汪、黄二人仍在朝中执掌大权,所以会录用张邦昌家属,并命刘俊民,持邦昌从前与金人约和书稿,赴金军议和。隔不多时,接到吕颐浩奏报称:“金人焚掠扬州,今已退去,臣已遣陈彦渡江收复扬州”云。高宗览奏,触起了二十四桥头的沈昭容,破城时候,若然尚在城中,被这班骚鞑子看见了,怎肯轻轻放过?倘然佳人已入金人手,只怕永无合浦珠还之望。想到这里,恰巧周仁走来进呈奏疏。高宗向他说道:“可怜扬州一片繁华之地,已遭金人焚掠,不知二十四桥头的一角红楼还无恙否。命你速往扬州侦查美人消息,若然尚在人间,务须迎接回杭,完朕的心愿。可虑的被金人掳去,你也需调查清楚,是在哪个金将营中,情愿化十万黄金,将她赎回。”周仁唯唯答应,马上就行,雇舟渡江,径抵扬州。正是:乱离失散知何处,眷属难成寄远思要知周仁寻得昭容与否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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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回陷番营输金赎爱女劫宫眷涂面扮强徒

话虽两处,事却并行的。当高宗策马出城,城内居民都晓得金兵将至,各自收拾逃生。那沈幼山是扬州城里的著名盐商,家私百万,屋舍连云。当下,家人在外听得了警讯,汲汲回家报告,幼山急得手足无措。还是昭容有急智,拖着父亲走到房间里,把金银珠宝一起投入井中,然后和庶母嫂子,把身上的装饰,一起摘除,穿了老妈子的布衣。幼山把住宅交给老仆陈德看管,马上带同家眷出门,想到乡下去避难。一路急匆匆向北门奔来,碰着许多难民都向东西南三门逃生,绝少向北走的,所以路上不甚拥挤。幼山情知不妙,止步说道:“这班难民,为甚不向北门逃生?你们且站着,等我问明白了再走。”说罢,就向一个难民问道:“北门大街很空,你们为甚不走,偏偏向东西两门逃生呢?”难民答道:“金兵离北门不远,登在城头上,望得见旌旗的了。”话声未绝,已飞也似地去了。幼山连忙带着家属,掉转身来,也向东门逃生,不料走得不多几步,背后的难民蜂拥而来,嘴里喊着:“鞑子杀来了!”啼哭奔逃,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。昭容听说,急得芳心欲碎,益发走不快了,幼山只好一把拖着,向前狂奔。等到走近东门,前面挤得水泄不通,后面的难民,和潮水似地涌来,把幼山的家眷挤散了。亏得昭容一把拖牢幼山的衣袖,不曾失散,挤在难民丛中,一时不得出城。霍地几十个金兵赶来,只拣年轻貌美,衣服华丽的女子拖去,昭容躲在幼山背后,吓得抖个不了。一时哭声盈耳,有的见城门洞里踏死的尸体,血肉狼藉,惨不忍睹,索性掉转身来,反向城内走。金兵高叫道:“逃什么?尽管等在家里,自要赶到这里来,被人践踏而死。”昭容听说,信以为真,就拖着幼山,向城内行来,打算回转家中。殊不知这班金兵,因见城内居民逃空,掠劫不着细软金银,房屋中的动用什物,是不能带着走的,故尔叫难民等在家里,他们好挨户搜刮。幼山父女俩回到二十四桥边,迎面走来一排金兵,押队的裨将名唤米罕,一眼望见了昭容,见她虽则乱头粗服,依然容光焕发,美丽绝伦,就向部下丢了个眼色,四个兵士就上前掳劫。昭容紧紧拖着幼山,哭叫爸爸,誓死不肯放手。米罕冷笑道:“倒是个孝女。她既舍不得老父,一起带去!”兵士就将父女俩拖往金营。当时米罕奉粘没喝军令,首先冲入城中。城中本有三千护驾军,只因高宗早已逃遁,护驾军也就四散而逃。

  善良的寻到镇江,跟着车驾到杭州;狡黠的在城中抢劫得腰囊饱满,逃回家乡,改行做小本经营。所以米罕入城,一无拦阻。

  他就带着一排兵士,得意洋洋,全城兜了一个圈子;闯入行宫,阒焉无人,回身出来,巡视四城门。却巧在二十四桥边遇见丁昭容,他想得了名城,照例可以掳掠的,故尔把昭容父女俩带归本营。他就迎到粘没喝马前,报告扬城已得,宋君不在城中,请大帅入城查点仓库。粘没喝奖励了几句,传令大军驻屯城外,他和米罕入城,在行宫中暂住。命降将朱琳查点仓库,一面出示安民,收拾尸骸。

  米罕直到黄昏,方得回转本营,就命卫兵带美人进帐。那昭容自被掳入营,直到现在,不曾住哭,一手拖着老父,哭着:“爸爸救我。”幼山一时也无法可使,只好安慰道:“徒哭无益,我被你弄得六神无主了。你且止住了哭声,待我慢慢想来。

  ”昭容只好强抑哭声,泪珠儿却依旧和断线珍珠似地落个不住。幼山心想,女儿已受天子聘,万不容失身于贼虏,但是已成俎上肉,怎样可以避免宰割呢?继思黄金与美人并重,欲保女儿贞操,惟有供献黄金取赎。好得掳掠的妇女共有七人,放了我女儿,还有六人供他取乐,或者肯答应,也未可知。当下,就将这个急救法,悄悄地告诉昭容。昭容听得了这一线生机,方才拭泪守待。等到黄昏,卫兵来传昭容进帐。幼山忙向卫兵拱手道:“兄弟有话,要烦老哥转禀将军。”接着把十两花银塞到卫兵手中,说道:“诸事要老哥照顾。小女几次要撞死,被我拦住的,若然离开了我,无非一死。所以想托老哥转达将军,可能替上天好生之德,放了我们父女还家,愿献一万两白银,以作赎命金。”卫兵乌眼珠看见了白银子,就含笑说道:“你俩且在这里守一会,我替你俩去讨情;不过如得到放赎,我要加一酬劳的。”幼山答道:“只要放我俩回家,准送加一酬劳。”卫兵就带了六个难女进帐,向米罕说道:“还有一个女子誓死不肯来,几乎撞壁而死,幸被她父亲拖住。现在乃父说:‘愿献万两白银赎回女儿。’将军何乐而不为?由我跟他们去取银,决不会漏泄秘密。况且是他们自愿,就是大帅晓得,也不会责备将军的。”米罕沉吟了一会儿,说道:“放他们出营,若然半路脱逃,这便如何?”卫兵道:“由我负责。若然措不齐银两,依旧带他们回来。”米罕点头许诺。卫兵退入后营,把米罕的话告知幼山,未了问道:“你回去当真措得齐赎款吗?不能够撒诳唐突,害我受委屈的啊!”幼山答道:“承老哥厚意照顾,岂有恩将仇报,反害老哥受委屈?”于是卫兵引着父女俩从后营走出,径入北门。原来金兵都扎浮营在城外。

  时已半夜,三入乘着月色,一路行来,半途中遇着几个巡哨金兵。昭容好似惊弓之鸟,瞧见又有金兵来了,连忙拖着幼山,转身逃避。卫兵拦阻道:“有我在此,不用惊慌。”话声未绝,巡哨兵已赶来查问,卫兵说明口号,巡哨兵就扬长而去。幼山惊魂始定,连忙取道还家,只见儿子媳妇已在家中,就叫他们把身边银两取出,缺少甚巨,井底的藏银,一时犹不能捞取,亏得想起地窖中尚有藏银,命仆役取出。经卫兵点验清楚,方才装入木箱,遣仆役扛抬送去;另以千两赠给卫兵,并向他诚恳道谢。卫兵就带着银两,回营销差。这也是昭容命不该绝,才能履险如夷,保全贞操。

  那幼山在家耽搁一宵,次日,清早抽身,挈眷雇舟往盐城姊丈家中暂避,因恐住在扬州,再有金兵登门劫掠。那盐城有统制韩世忠驻守,可保无虞,所以昭容住在盐城,很觉安宁。

  隔了一个月,金兵退出扬州。周仁奉了高宗命,到扬州找寻昭容下落,只见繁华市场,泰半化为焦土,心想:沈家的华屋,只怕也变成瓦砾场了。一壁想,一壁赶到二十四桥边,只见红楼一角,映入眼帘,很觉快慰,马上登门请谒。恰巧幼山不在家,只留老仆陈德居此。德和周仁见过几次,认得他是内侍,就恭恭敬敬接入里边,说道:“家主往盐城避乱去了。我家二小姐,几乎被鞑子掳去,已经劫入金营,亏得主入有急智,化费了一万两白银赎回来的。”周仁很惊异地答道:“险啊!这是你们小姐福厚,才会逢凶化吉。现在金兵已退去,贵主入可以回府咧!托你马上送个信去,说周某奉天子命,特来接洽婚事,请他挈眷回扬,以速为贵。我在逆旅中守候。”陈德连称遵命,马上遣入赶往盐城送信。周仁即往知州衙门投谒陈彦。

  彦是吕颐浩遣去收复扬州的,当下见仆入送进周仁的名片,晓得是高宗的心腹,连忙亲自出迎,接入客室中,请过圣安,分宾主坐下。陈彦问道:“足下到此,莫不是找寻朝廷仪物吗?

  ”周仁就将来意直告。陈彦笑道:“原来足下是皇上的大媒,非同小可。”说着,吩咐手下备酒款待,并留周仁耽搁署中。

  暂且按下。

  且说幼山接到陈德的报告,马上谢别姊丈,挈同眷属,回转扬州。本来路隔不远,只因有金兵半路驻扎,只好绕着远圈儿走,不料避过了金入,却又闹出了别的岔枝儿来了。那幼山带了家眷,雇舟前行,绕道至高邮地界,时已日薄崦嵫。幼山因为道途多梗,不敢赶夜路,吩咐舟子择热闹码头停泊。舟子依言,向接官码头傍岸驻泊。隔了一会儿,来了一只大号官船,停在幼山坐船的外旁。那昭容坐在舱中昏闷,便同兄嫂到船头上观看来往的舟船。只见外旁官船上,扯着一面拖水旗,写着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。昭容的哥哥昭忠,见了拖水旗上的官衔,含笑说道:“阔极,这是当朝的首相。”昭容说道:“宰相罢了,何阔之有?哥哥你只要官运亨通,也可以做宰相;不过做了宰相,要忠心报国,切不可去卖国求荣。”昭忠搭讪道:“我的宰相是在妹妹裙带上,要你竭力保举的啊!”兄妹俩正在闲话白嚼,忽然官船舱中走出一个贵公子和两个门客。

  看官们,你道是谁?原来是奸相黄潜善的儿子,名吉元。那两个门客,一个叫邹魁,一叫贺守,都是胁肩谄笑、牵嫖引赌的小人。吉元本来居住扬州,也为避乱出门;现在得悉金兵已退,所以雇舟回扬;这时正和两个门客在舱中饮酒。邹魁一眼望见了昭容,连忙向吉元说道:“邻舟有美人,现在瞭首;公子苦无下酒物,快去饱餐秀色吧!。

  ”于是三入同至船头。吉元本是色中饿鬼,就目不转睛地把昭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,心想:颠不刺的见了万千,这般可喜娘儿罕曾见!那昭容只顾看渔人网鱼,不曾留意他们,等到听得有入说话,侧转头来。吉元就向她嬉皮涎脸地扮鬼脸,吓得昭容什么似的,一溜烟逃入舱中,心头只是跳个不住。那吉元就向邹魁问道:“老邹,你是扬州土著,彼姝也是维扬口音,你可认得她是谁家女郎?”邹魁答道:“她是扬城一只鼎,非但貌美如花,而且还有一肚子大才,能够吟诗作赋,真是入间少有的美人儿!”吉元笑道:“哪个要你替她赞美?说了半天,姓名依旧不曾说出来。”邹魁答道:“彼姝是盐商沈幼山的掌珠,扬州城里的工商士庶个个晓得,偏偏你公子不相识她,岂有此理!”吉元问道:“你既详悉她的家世,可知她小姑居处,有郎无郎?”邹魁答道:“只因选择过苛,至今还未得东床坦腹。”贺守搀言道:“酒菜冷了,舱中去细谈吧!”说着,一起回到舱中,入席共饮。那贺守本是个游手好闲,闯了祸捉将官里去,亏得吉元替他设法营救,才得脱罪,由是甘为门下客,吉元也当他心腹看待。当下吉元向贺守问道:“彼姝我颇惬意,不过我已有妇,她是盐商爱女,不见得愿作小星,不知二位有无锦囊妙计,能使美人归我?”贺守答道:“天下无不可为之事;公子果真一见倾心,必欲得之,门下有一妙计,只消如此这般。当时不会露破绽,等到后来晓得,生米已成熟饭;幼山得悉公子的声望,管教伏伏贴贴,还要送妆奁来咧!”吉元道:“妙极了,以速为贵,你去吩咐舟子吧!”贺守就到后舱,吩咐舟子解缆,移泊六里桥。舟子莫名其妙,未便追问,只好依言前行,至六里桥停泊时,已是黄昏。等到晚餐以后,贺守就依计施行,叫八个豪奴;扮作强徒,各开花脸,由他率领着,各执家伙,离舟登岸,沿堤奔到幼山坐船边。时已深夜,昭容等已深入睡乡。贺守一声呼啸,和八个豪奴跳入舱中。幼山及诸眷属都从梦中惊醒,吓得魂飞天外。尤其是昭容好似惊弓之鸟,格外吓得面容失色,躲在房舱中。贺守一眼瞧见,就和豪奴动手,先将昭容两手缚住,由豪奴背负登岸。昭容啼哭呼救,豪奴只管急急前奔。你想更深夜静,犹是地临官河,四面无屋舍,凭她喊破喉咙,也无人听得。不过昭容命内有夫人之分,且和高宗前世有缘,岂容失身于小奸之手,故而鬼使神差,蓦地里来了一个救星,正是:登徒好色施强暴,地旷人稀少救星。

  要知谁人来救昭容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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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回救危难梁虹玉杀贼入宫闱沈昭容承思

 语云:“国不可以一日无君”。当扬州失陷,高宗出奔,这时好算得国内无君,所以黄吉元和邹魁、贺守竟敢无法无天。

  半路上遇见了昭容,吉元竟欲据为已有,贺守竟敢涂面扮强徒,强抢闺女。他们固然不知昭容已受皇家聘;昭容犹不敢自称是宫眷,只是在豪奴背上啼哭喊救命。时值中旬,月光照得和白昼相似。忽然中流来了一号大船,半夜赶路,可想而知必有急事。无如天公不做美,遇着逆风逆水,休想赶得上。舟子只好上岸背纤,将船傍岸,四个舟子跳到岸上。却巧豪奴背着昭容从船头前经过,昭容看得分明,就拼命高叫道:“船上听者,我是扬州盐商女,被强徒劫在背上,快来救命!”那只大船舱中,坐着一位巾帼英雄。更深人静,昭容一席话,随风送入她耳鼓中,激动了她的侠义心肠,马上带着四个使女,抢步出舱。

  一面吩咐停船,一面向岸上谛视:只见一班强徒,一个背上有女子在那里啼哭,强徒插翅似地向前狂奔。心想:此女必有后福,才会急难之中遇见我,岂容袖手?说时迟,那时快,不过一转念间,就带了使女,纵身登岸,手掣佩剑,喝道:“狗强徒,怎敢目无法纪,强抢良家女子?”一壁说,一壁已赶到强徒背后。贺守掉转身来,乘着月光,看得分明,见也是个美貌妇入,自恃略娴武艺,并不畏怯,瞧见一剑迎面砍来,忙举单刀挡过;第二剑拦腰刺来,又把手中刀架过,挡了几剑,才知不是;正想逃遁,脑袋已被剑锋削去了半个,哪里还活得成呢?

  八个豪奴,也被四个使女杀死了一双,那几个放下昭容,丧胆而逃。看官们,你道这位巾帼英雄是谁?原来就是流芳百世的梁红玉夫人。她虽不是宋宫中人物,却是当时一位顶天立地的女中丈夫,杀得金兀术大败黄天荡,后书自有交代。现在刚才提及,应当将她的历史交代清楚。她是良家女,自幼没了父母,流入勾栏,艳名大噪,与李师师齐名。她父是个名教师,衣钵亲传,她也十八般武艺,件件皆能,而且知书识字,善相人术;堕落青楼,本非她的志愿,所以久怀择人而事之心。只因选择夫婿过苛,不慕虚荣豪富,要选文武全才的真英雄。一班纨挎子,大腹贾,都遭她白跟;所与往来的,都是一班文入墨客,能文不能武,也不合她的意思,不过虚与委蛇罢了。直到遇着了韩世忠,方才付托终身。那时世忠正在穷途落魄时候,到京口找寻姨丈,不料姨丈往陕西去了,投亲不遇,流落京口,借宿在天后宫的后屋中。一天,红玉因为昨夜三更,得了一梦,梦见舟行大海,自己立在船头上,霍地惊风骇浪中,跳起一条似鱼又似蛇的怪物来,却巧落在她身上,就此惊醒,吓得香汗满身,芳心中还只是怦怦地跳个不住。兀自思量:这个梦境,怪异得很,既然梦见大海中的怪物,这里天妃娘娘有求必应,灵验非常,不如来朝,去拈香求签,请求娘娘指示迷途,使我早日脱离苦海。打定主意,等到天明起身,修饰停当,就遣相帮购办香烛,雇轿径往天后宫进香。时候过早,香伙还在厨下进早膳。红玉兀立在殿上等了一会儿,就缓步轻移,向殿后随喜。走到破屋门前,瞥见一只斑斓猛虎,从面前跳过,径向破屋中窜入。自仗具有好身手,并不畏怯,仔细向破屋中观望,不见猛虎,却见有个男子在破榻上,鼻息如雷地好睡;不觉出声唤道:“快快醒来,有猛虎来了!”一壁说,一壁走到门口。

  那男子已被她惊醒,一骨碌跳下地来,向红玉问道:“猛虎在哪里?我去打死它,不用畏惧!”红玉走入室中,四面找寻,耗子也没有一只,哪里有什么猛虎呢?心中好生奇怪,就把那男子的面貌,仔细打量:见他生就个同字脸,两道浓眉,一双虎目,奕奕有神,鼻如悬胆,齿白唇红,颏下无须,年纪约摸三十光景。暗想:猛虎莫非是他的星宿?像他具此好相貌,理当拜将封侯,为什么衣衫褴楼,困顿穷途?谅因额角大狭,定是个苦出身,无入汲引,所以埋没英雄。那男子见她半晌不作一声,就问道:“姑娘从何处看见猛虎?到此作什么?”红玉答道:“到此烧香,因找寻香伙,经过这里,霍地从我身旁跳出一只猛虎,窜入此室;见你正在浓浓好睡,恐膏猛虎的馋吻,故尔冒昧惊扰,对不起得很!”男子答道:“姑娘一片热心,恐我身膏虎吻,好意将我唤醒,况已日上三竿,理当起身了。

  ”说着,愁容满面地望了红玉一眼,自觉形秽,局促不安。不料红玉慧眼识英雄,看定他必能飞黄腾达,早存委托终身之念,就含笑问道:“听相公口音,不是此间土著。请问贵姓大名,府居何处,到此作什么?”那男子答道:“在下便是韩世忠,到此探望姨丈,打算从戎立功。不料姨丈已往陕西,因此投亲不遇,流落异乡,说也惭愧!”红玉听说,沉吟了一会儿,问道:“相公可曾拜投名师,习过武艺?”世忠答道:“系出周同门下,惜乎师长已经作古,以致乏人汲引,落魄穷途。”红玉含笑说道:“奴虽力薄,愿为相公设法。请即随奴归去细谈,不知意下如何?”世忠长叹道:“承蒙不弃寒微,甘为设法。

  无如某与姑娘素昧生平,忽然相偕回府,男女攸关,授受不亲,岂不要开罪贵尊长呢?”红玉笑问道:“相公,可知我是如何入?”世忠答道:“我竟穷昏了,还没有请教贵姓,敢请姑娘以直告我。”红玉说道:“我乃花蕊院中的妓女梁红玉便是,随我回去何妨!”世忠忸怩答道:“自惭衣衫褴褛,不敢随行,且等我得志后,登门请见吧!”红玉伸手入衣袋中,摸出一锭银子,递给世忠,叫他到衣庄上购衣更换,然后来院。世忠推辞不过,只好收了。红玉叮嘱道:“我还有许多话说,要和相公面谈,幸勿爽约。”世忠答道:“入非草木,岂肯辜负美意?

  ”说罢,含笑作别,径到衣庄上购买衣物。

  红玉拜过天妃娘娘,乘轿归院,关照相帮道:“有个姓韩的亲戚要来找我,你们引他进来。”相帮唯唯答应。隔不多时,世忠更易新衣,雄赳赳来访红玉,相帮引到房间里。红玉竭诚招待,同到卧房中坐下,劈口就问道:“相公现拟到哪里去从戎?”世忠答道:“当世只有两河制置使种师道晓畅戎机,且能识拔英雄,拟往延安投之,惜乎路程杳远,缺乏川资。”红玉早已将二百两私蓄银放在枕下,随手取出,赠给世忠道:“这是我送你的川资,祝你此去青云得路,马上封侯。”世忠道:“却之不恭,谨领盛情,倘然此去得志,必定加十倍奉还。”

  红玉答道:“不希罕你的钱,但愿你永远莫忘此日之情,还须约个日期,隔几时到此访我?”世忠答道:“快则一年,迟则二年,必来拜谢盛情。”红玉道:“我今把终身相托,望你早日成名来接我,可知我等在这苦海中守你,不是容易的厂世忠虽然是个血性英雄,这时也有些儿女情长,握着红玉的柔荑,说道:“承你如此多情,此去誓必拼命杀贼,取得一官半职,马上请假回来,和你举行合卺礼。”红玉道:“但愿如此。不过我等在这火坑中,欲图守身如玉,必须如是这般,或者办得到,也未可知。”世忠道:“且去唤本家来,你给我的川资嫌多,不妨借花献佛,替你还去一百两身价,叫他们不许强你留客。”红玉点点头,一同走到本家面前。世忠向她说道:“红玉是我的未婚妻,今朝被我在天后宫遇见,才晓得被她母舅押在这里,拿过二百两银子。现在年限未满,似乎说不出取赎,并且我要紧去立功,只好听她等在这里。先还你一半身价,等,我做了官,再行备款取赎;不过留在这里,不许强逼她留客的。

  ”说着,递过一百两银子,本家只好点头收银。世忠就和红玉作别。红玉依依不舍,再四叮嘱道:“早些来接我,莫教我苦害相思!”世忠答道:“理会得。”说着,掉转身来,匆匆而去。红玉就此挂记心头,巴巴地望他打胜仗,好容易挨过了一年,忽然世忠带了四个卫兵,挑着银两,来至花蕊院。红玉接着,正是喜出望外,握手询问别后情形。

  世忠笑答道:“靠你的福,先到种帅部下投军,蒙恩派为偏将,连打几次胜仗,不次擢升,今已官封统制了。”红玉快活得发狂似的,要想替世忠张筵洗尘。世忠拍着她香肩说道:“你是夫人了,还愿意等在这里?马上同我回去吧!行箱中有千两白银,赏给本家的。”红玉就请本家来,说明一切,本家只好收银面谢而退。于是有情入竟成眷属,马上乘船还家,举行婚礼。

  名将美人,正是天生佳偶。且红玉精通战略,能够参赞戎幕,扶助丈夫立功,这都是以前的事。今因粘没喝攻陷扬州,世忠曾在濮州邀击,众寡悬殊,打了败仗,退保盐城。梁夫入在家得讯,马上带了四十名女兵,雇坐官舫,不分昼夜,赶往盐城。

  路过六里桥,听得岸上有女子啼哭叫救,她就登岸援救。这也是贺守恶贯满盈,才会丧在她剑下。当下梁夫人吩咐使女,将三具尸身掘地埋葬,她就同昭容回到船上,问明根由,就命两个女兵,将昭容送到幼山船上。幼山见爱女无恙回来,正是喜出望外。那梁夫人径往盐城。黄吉元得豪奴回船报告,吓得马上就逃,按下慢表。

  且说昭容等回转扬州,周仁得讯,就来投谒,幼山迎入客厅,备酒款待。周仁问道:“前次金兵入城,令千金可是受过惊吓的?”幼山答道:“非但前次饱受虚惊,这次回来,半途又被强徒掳去,亏得梁夫人相救,才得珠还合浦。”周仁很惊异地说道:“两次皆得逢凶化吉,令嫒的后福无穷,常言不是说:‘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’。令嫒两次遇到大难,仍得保全贞操,足见暗中有神灵护助,将来必有封后之望,先为预贺,请饮一杯。”幼山听得贺他做国丈,自然乐意饮酒。周仁又道:“金兵出没无常,莫说百姓弄得不能安枕,连带皇上也弄得东奔西走,这也从哪里说起!”幼山道:“小女在家,我担不起这个重任,还是趁早送往宫中,免得我提心吊胆了!”周仁答道:“好啊!准备来朝起行,从水道赴杭。”幼山问道:“宫中向例,后妃进宫,要不要备办妆奁的?”周仁道:“除皇后以外,不办妆奁的,至于金银珠宝,趁家之有无,尽管带去。

  ”幼山等到酒阑客散,即帮同爱女收拾行李,准备起行。次日,周仁护送昭容赴杭。幼山因为时局不靖,不曾送去。昭容一路平安,直到杭州。周仁先入宫奏明高宗,高宗降旨迎入宫中。

  当晚高宗临幸,昭容含羞接驾,高宗亲手扶起,同入寝宫。高宗问起:“金兵入城时,可曾受过惊吓?”昭容就把两次遇险情形,详细说明。高宗说道:“第二次遇见的开花脸强徒,定是熟入,否则何必涂面!卿可听得强徒是哪里口音?”昭容凝想一会儿,恍然大悟道:“臣妾停船泊夜,就有一号官舫停泊在外傍,有三个浮薄少年立在船头上,将我论头评足,都是中州口音,强徒也都是中州口音。不过那号官舫扯着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的拖水旗,不见得会做强徒的。”高宗又问道:“官舫少年的面貌,可还记得吗?昭容尚能记忆,就以直奏对。

  高宗道:“果是黄潜善的儿子,朕只道潜善是个良臣,故以国事重托。众卿都说他是个奸佞,朕尚不信。现在方知他是个庸臣,教子不严,也能治国?爱卿若无梁夫人相救,这便如何?

  ”就此高宗不信任潜善,倚韩世忠为股肱,这都是昭容一言所致。正是:百官难把奸臣逐,一女能回天予心。

  要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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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回跋扈将军称兵犯蔡阙风流天子掩泪出宫门

  昭容入宫,当晚即蒙召入寝宫,渥承雨露。高宗见她羞答答半推半就,还是无瑕白璧,益加怜爱。那时六宫眷属,寥若晨星,后妃等早被金入带往金邦,宫中只有个隆祐太后,和几个受过高宗恩幸的嫔妃。以外宫娥彩女,当扬州失陷时,又逃亡了一半,至今行宫中顿呈冷落景象。高宗本来只宠一个吴氏。

  那吴氏原籍开封,父亲名近。当吴氏呱呱堕地时,他父刚得一梦,梦在路上踽踽独行,忽见道旁有一亭,匾额上写着“侍康”二字,亭前遍植花草,牡丹已谢,只有芍药独放一花,妍丽可爱;正在玩赏间,忽被丫头唤醒,报称院君生了女千金咧。

  当时不解梦兆是凶是吉,替女儿取名芍芬,以志不忘。等到芍芬长成至二八年华,出落得秀外慧中,娇滴滴越显红白。时值高宗在康邸时代,慕芍芬美名,选充下陈。自汴京失陷,高宗的妃嫔,泰半北去,惟有吴氏尚在嫔妃之列,金入不曾指名逼索,遂得常随高宗左右,宠爱独钟。只因中原不靖,高宗命她学习武功,等在宫中,伴着高宗驰马射箭,略娴武艺,因是高宗越加宠爱。自汴京至应天,从广陵至杭州,宫嫔尽行失散,惟有吴氏每役必并马而驰,好似楚霸王身边的虞姬,时刻不离左右。直到昭容入宫承宠高宗,只见新人笑,不闻旧人哭,吴氏竟有一个多月不曾承恩,也只好背着人弹泪,自嗟命薄,兼恨天子无情。

  那时高宗命刘俊民赴金军请和,虽未接洽妥当,金兵已退出扬州。高宗稍稍放心,便振刷精神,勤修内政。晓得汪、黄二人乃是误国殃民的庸臣,正拟将他俩贬谪。恰巧汪、黄联名上疏,自称纵有仇人,在陛下前进谗诬陷,只因时局艰危,国家正值用入之际,不敢具疏求退。高宗览疏,不知二人的奸谋,遂向朝臣垂询汪、黄的人品。即有中丞张激,上疏详言汪、黄二十大罪,洋洋数千言,把二人的好谋尽情揭露。高宗遂贬谪潜善知江宁府,伯彦知洪州。当时舆论皆言潜善久列朝堂,把持国柄,嫉害忠良,放逐李纲,谗间宗泽,沮止车驾北行,纵容儿子为虐,台谏内侍言其罪恶,则陷以奇祸,因是中外切齿,今遭罢谪,还嫌罚不当罪。伯彦居位日浅,罪恶尚少于潜善,时论未加严责。汪、黄既罢斥,遂进朱胜非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;王渊为同签书枢密院事。

  不料为着升降,又惹起逼帝禅位的大乱子来了。那王渊素无威望,并且性情急躁,当高宗自扬州避乱渡江,刘光世见帝奏道:“王渊专管江上海船,每言缓急不误;今臣所部数万骑,尚有半数因无船不能渡江。”于是王渊遂受帝面责,愤不可遏,即斩江北都巡检使皇甫佐以自解。佐为渊之亲戚,朱胜非恐酿巨祸,驰往见渊,责备之,渊始觉悟,事已无及,遂失军心。

  至是传旨进秩,诸将罗唣,都怀不平。胜非入奏高宗,命渊免呈书押。无如许多从难功臣,未曾得着厚赏,咸怀不平。尤其是苗傅自负世将,护跸有功,未见升官之命,忽闻王渊骤入枢要,不禁怒发冲冠。刘正彦也因招降巨寇,功大赏薄,久怀怨怼,于是苗、刘二人,暗地密谋。正彦且疑王渊与内侍康履、蓝圭勾通,因此密议先杀王渊,次杀康、蓝。适值蓝圭恃恩用事,康履更加肆无忌惮,擅作威福,凌辱诸将。中大夫王世修亦恨内侍专横,遂与苗、刘联络一气,待衅而动。时逢秋汛,康、蓝等临江观潮,供帐遮道,适被苗傅所见,遂向康、蓝怒骂道:“汝辈使天子颠沛至此,还敢如此施威!”康履自恃帝宠,反唇相讥道:“朝廷养兵千日,用在一时;都是出了你们这班吃粮不管事的兵将,金人才敢如此猖獗,与我们内侍什么相干?”苗傅听说,暴跳如雷,正拟揪住康履,亏得刘正彦在旁,拖着他就走,一壁说道:严时机已至,到我家中,共商进行之策。”说着,回到家中,召集同党,议定先斩王渊和康、蓝,后逼高宗退位。是日适逢殿前都指挥刘光世,召百官入听;宣制,苗、刘即遣王世修伏兵城北桥下,专等王渊退朝动手。

  那王渊还没有晓得,新膺显职,得意洋洋地跨马入朝听宣制;隔了一会儿,退出午朝门,依旧跨马出城。行到城北,桥下的伏兵一拥上前,将渊拖下马来。渊厉声问道:“为甚拖我下骑?

  难道你们要谋反不成?”话声未绝,刘正彦飞马赶到,说道:“王渊勾结宦者谋反,当正其罪。”说着,掣佩剑将王渊刺死,即同苗傅拥兵入城,令兵士拖王渊尸身直抵行宫门外,枭王渊首,惩示行阙。苗、刘等分头搜捕内侍,被杀者一百十三人,行宫中大乱。康履飞奔入报高宗道:“:苗傅、刘正彦造反,已经杀入宫门。”高宗吓得手足无措,一筹莫展,打算出宫避乱,忙顾左右道:快宣吴氏入宫!”内侍就急忙忙奔去宣召,不料芍芬正因高宗偏爱昭容,车驾多时未曾到此,正在怨恨,忽闻宣召,并不去追问根由,就命宫娥答称:“吴氏有病,不能应召。”内侍只好回来照实复旨。高宗明知是酸素作用,正拟赶去,同昭容和吴氏逃遁。忽听一片哗声,有许多大臣拥进宫来,原来正是朱胜非入值,忽闻惊报,他就鹤登行宫门楼,诘问苗、刘道:“政见不合,尽可疏请改革,何得擅杀内侍,血溅宫廷,惊扰圣驾?”苗傅抗声答道:“不用多言,我当面奏皇上。”话声未绝,中军统制吴湛已将宫门开放。苗党一拥而入,声势汹汹,七张八嘴,都说要见驾。胜非见事起仓猝,知难理喻,只好下楼入宫,请高宗登楼慰谕。高宗见火已燃眉,只好带着胜非等御楼宣慰。苗、刘等一班乱党望见了高宗,初尚下跪山呼。高宗说道:“朕自省无负于众卿,卿等何故甘冒不韪,出此越轨行动?”苗傅厉声答道:“陛下信任中官,赏罚不公,军士有功者不赏,内侍所至得官;黄潜善、汪伯彦误国殃民,罪恶滔天,犹未明正典刑;王渊遇贼不战,备船不完,首先渡江,只因结交康履,乃除枢要。臣自陛下即位以来,屡立战功,仅得薄赏。臣等不负国家,只为天下除害,已将王渊斩首,中官在外的,也皆诛戮。惟康履、蓝圭实为害群之马,尚在君侧,请即缚付臣等,正以国法,以谢三军。”高宗道:“潜善、伯彦已经罢谪,康履、蓝圭当加重谴,卿等可以归营听命了。”苗傅道:“天下生灵何辜,都害得肝脑涂地,只缘中官擅权所致,不斩康、蓝,无以谢天下,臣等誓不回营。”

  高宗还舍不得交出康履,沉吟了一会儿,苗、刘等厉声要索道:“再不交出,臣等自行入宫搜捕了。”高宗不得已,遣吴湛入宫,执康履缚送楼下。苗傅曾经被他辱骂过,就掣剑斩为两段,并脔其肉,斩其头与渊首并悬行阙。谪蓝圭于远州。高宗传谕傅等率兵归营,傅等只是不走,径语高宗道:“陛下不当即大位,渊圣皇帝尚在金邦,一旦归来,试问若何处置?”高宗语塞,不能答,只好命朱胜非纵楼而下,向苗、刘等委婉劝慰;授傅为承宣御营使都统制,刘正彦为副。苗、刘要求请隆祐太后听政,并遣使与金人议和。高宗准如所请,立刻下诏请隆祐太后临朝听政。不料苗、刘闻诏不拜,又复变卦,抗议道:“既请太后听政,陛下理当退位!况且道君皇帝的先例具在,尽可禅位皇太子。”胜非劝慰无效,只好纵城而上,还奏高宗。

  高宗沉吟着想道:“不允,这班乱贼杀入宫来,如之奈何?不如暂解目前之厄,另作复辟缓图,较为得计。”打定主意,就向胜非说道:“朕当退避,不过须有太后手诏,方可禅位。”

  胜非也以为然,当下即遣门下侍郎颜岐入宫,请太后立刻御楼,高宗离座迎接,退立楹侧。从官请帝还座,高宗黯然答道:“朕不当坐此了!”胜非等即随太后乘肩舆下楼,向苗傅等晓谕道:“自道君皇帝,误信蔡京、王黼之言,变更祖法度,又被童贯收用降臣,招致金人之祸,此皆先朝之事,与当今皇上无涉。况今上并无失德,只为黄潜善、汪伯彦所误;今已窜逐,统制岂不知之?”苗傅等对道:“臣等必欲太后为天下主,奉皇子为帝,以治天下。”太后道:“目今强敌压境,国势岌岌可危,上下协力同心,尚虞不给,岂可更易帝主,启内衅以示敌人以可乘之机?况且吾以一妇人,抱三岁孩子处理国事,何以令天下?使敌国闻之,岂不要转加轻视?”太后苦口婆心地开导,无如苗、刘只是不从。太后遂顾胜非道:“今日之政,须大臣果决,相公何得袖手旁观,不发一言?”胜非又复登楼,向高宗说道:“适有苗傅心腹王钧甫语臣云:‘苗、刘二将,忠有余而学不足,并且生性执拗,一时不可以理喻的。’臣请陛下权宜禅位,徐作后图。”高宗乃即提笔写诏,禅位于皇子敷,请太后垂帘训政。胜非捧诏下楼宣读,苗、刘等始率众退去。高宗同太后还宫。行宫外的尸首,自有入收拾去。次日,皇子敷即位,隆祐太后垂帘决事。尊高宗为睿圣仁孝皇帝,以显宁寺改为睿圣宫,改元明受,颁行大赦。加苗傅为武当军节度使,刘正彦为武成军节度使。

  看官们,要知苗傅等必欲太后训政,并非阿好太后,为恐高宗在位,要替康履、王渊报仇,自己的老命就要不保,所以强逼高宗退位。自太后听政,国事都由首相朱胜非处理。胜非每日必引苗党二人上殿,以祛其疑,才得相安无事。所以太后语高宗道:“幸赖胜非为相,若使汪、黄在位,事已狼藉了。

  ”那苗傅见高宗安居宫中,仍在暗中处决国事,很不放心,就与同党密议。正彦道:“惟有留帝在此,吾等奉太后、少帝幸徽越,可保无后患了。”苗傅从其言,往见胜非,说明迁都之意。胜非力持不可,动以利害,并许以力劝高宗迁居显宁寺,苗傅始首肯。胜非入白高宗。高宗长叹道:“朕已禅位闲居,他们还不放心,连朕的起居都要他们干涉,太觉费心了。”胜非道:“时机未熟,陛下还宜逆来顺受,且往睿圣宫暂住,等到复辟时还宫,免得目前再闹乱子了。好得显宁寺房屋宽广,臣已饬匠修葺,来朝准予迁入吧!”高宗道:“姑念卿苦心维持,只好容纳忠谏。不过复辟事,要卿负责进行,以速为贵;否则恐二贼密布心腹,早为设备,这却养虎添翼,噬脐莫及了。

  ”胜非低语道:“已有把握,为防漏泄起见,不敢多言。陛下迁出行宫,届时可以预先躲避,居此反多妨碍。”高宗甚韪其言。等到胜非退出,高宗传谕昭容收拾细软,整备来朝移居。

  高宗想起了吴氏具有好身手,几次避乱,都亏她介胄而驰,随身保护;现在苗、刘二贼和我作对,难保不来侵犯,这却非得她在旁照料不可。想到这里,就安步当车,径抵吴氏寝宫。吴氏接入,说道:“苗、刘世受国恩,竟然甘冒不韪,强逼陛下退位,陛下何不骗他入宫,执而杀之,仍可临朝听政。太后本不愿意垂帘啊!”高宗道:“操之过激,只怕他部下铤而走险。

  朕已有密旨交朱相国,专待勤王兵到,就可将乱党一网打尽了。

  届时必有一场恶战,居此恐受虚惊,来朝与卿移居睿圣宫,免得临时仓皇出走。”吴氏冷笑说道:“陛下自有新宠随侍,何用臣妾同行?臣妾略具防身武艺,居此不惧。即使贼兵闯入行宫,也可杀出重围的。”高宗含笑道:“不愧称为亸簉将军。

  但是使动泼醋,那系弱女子的惯技,卿既为巾帼英雄,当以忠义节烈为重,不该弃朕如敝屣。朕与卿屡共患难,恩情如海,终老不变,只为卿喜习武功,不贪风月,故尔添纳昭容,替你侍奉枕衾,不料你竟会和她争夕,这却非朕始料所及的。现在朕为你们俩订定入值期,每月卿当值二十日,昭容当值十日,已往不追,和朕言归于好。”一壁说,一壁握着吴氏的手,同入寝宫,要想同游巫山十二峰。吴氏拒绝道:“陛下方云臣妾不贪风月,何故忽作此风流狂态?难道是和新宠习惯成自然,以致迫不及待?”高宗笑吟吟说道:“为卿恨朕偏爱了新人,竭诚向卿赔礼,卿既不愿,尽可约时而动。速将细软收拾,朕在此间留宿,来朝与卿并马出宫。”正是:国势阽危乱事急,宫中犹自语温存。

  欲知高宗复辟情形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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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回大将勤王讨平逆贼君王复辟分封功臣

 高宗移居睿圣宫,赖有吴氏、昭容在侧,尚不嫌寂寞。姑且搁过一边。现在要提张浚、吕颐浩等会兵讨贼。张、吕本都统兵在外,当改元敕书传到平江,张浚叮嘱守臣汤东野秘而不宣,一面命心腹赴杭调查真相。隔了两天,又接到苗傅的传檄,语多悖逆,张浚看了,不禁恸哭失声,马上召东野及提刑赵哲等,共谋起兵讨贼。却巧张俊率所部八千人至平江,来会张浚。

  浚与语朝事,涕泪交流。俊道:“现有旨命我只许带三百人赴秦凤,余众交他将。俊知必是逆臣伪旨,拒不受。部下汹汹,莫知所可,俊安慰他们道!‘当诣平江,与张侍郎商决,愿意者随我同往。’众皆称愿,遂率八千人到此,与公一决。”张浚说道:“我等正拟兴师问罪。”俊泣拜道:“帝后都在杭州,须侍郎济以机术,毋惊乘舆。”浚点首称善。正商议间,忽由江宁传到一函,张浚拆阅,见是吕颐浩来问消息,且言:“禅位一事,必非皇上本心,盖主上春秋鼎盛,二帝蒙尘沙漠,日望拯救,安肯逊位于幼冲之子?必有叛臣胁迫,应共图入讨”

  等语。浚见函中语,正与己意相同,且以颐浩素有威望,能断大事,故即答书约共起兵,并贻书守镇江的刘光世,约他以兵来会。颐浩得书,一面上疏请复辟,一面兵发江宁,举鞭誓众:不灭叛臣,誓不回兵。众皆感动。那张浚一面会师讨贼,一面遣辩士冯幡入浙,说苗、刘反正。冯幡至杭见苗、刘等动以正义,劝他们及早反正。刘正彦遣幡归,约浚至杭面谈。浚闻颐浩已誓师出发,遂也令张俊率兵扼吴江上流,一面函复正彦,且上书请复辟。苗、刘得书,知浚持异议,遂谋除他的礼部尚书官职,命他将所部速赴行在。张浚识破奸谋,本拟将计就计,率师赴行在,只因大兵未集,未敢遽行发动,托言张俊率兵骤回,人情震恐,不可不少留汛地,以抚其军。

  这时韩世忠自盐城率师出发,将由海道赴行在,兵次常熟,为张俊所闻,大喜道:“世忠来,大事济矣!”马上驰报张浚,遣使以书招之。世忠得书,用酒酹地,慨然向来使说道:“韩某誓不与苗、刘二贼共戴一天。”言下,偕使驰赴平江,会见张浚,就恸哭流涕道:“今日之事,世忠愿与张俊任之,请公勿忧!”浚遂大犒世忠及张俊两军,并勖以大义。众皆感愤,大有灭此朝食之态。浚见士气激昂,可以讨贼,遂遣世忠率兵赴阙,临行向世忠说道:“得公力任艰巨,事必有济。不过皇上身陷其间,投鼠忌器,万不可操之过急,急则恐生他变;宜趋秀州,据住粮道,守待各路大军到齐,方可会师直趋行在。

  ”世忠唯唯受命,即由平江出发,行次秀州,称疾不行,在暗地里修备战具。苗傅素知世忠威名,闻他兵次秀州,颇怀疑惧,即与贼党商议,欲拘世忠妻子以为质。事为朱胜非所闻,忙用诳言绐傅道:“世忠兵屯秀州,还是首鼠两端,意向尚未决定。

  若然施以非礼,拘他妻孥,只恐激他之怒,铤而走险,不如以礼遣他妻孥,往迎世忠而抚慰之。世忠能为公用,平江诸入都不足有为了。”苗傅信以为真,马上入白太后,封世忠妻梁红玉为安国夫人,令往秀州,迎迓世忠赴行在。那梁夫人是个巾帼英雄,自和世忠结婚后,已生一子,名唤彦直。自高宗即位应天,即召世忠为左军统制,世忠遂挈妻孥,入备宿卫。车驾奔杭时,世忠出御外寇,妻子随帝南行。现在接到安国夫人的封诰,且命往迎世忠,梁夫人喜出望外,本愁不能无故出行,巴不得有此一举。当下,先入宫中,谢过太后,然后回家,挈同爱子,上马出城。马不停蹄的,一日夜赶到秀州。夫妇相见,喜溢眉梢。世忠道:“我正愁妻子在杭,很不放心,如今天赐成功,令我骨肉团聚,就此可以放胆讨贼了。怎样贼人肯纵虎归山,命你来迓我呢?”梁夫人答道:“这都是朱相国苦心维持之力。本则苗贼打算将我拘囚为质,相国谎言绐之,苗贼遂请太后封赠安国夫人,并遣我来迓统制的。”世忠大笑道:“苗贼真是个没用之徒。”

  次日,夫妇俩正在乐叙天伦,对坐饮酒,忽然有诏促归。

  世忠见诏书上写着“明受”二字,勃然大怒道:“我只知有‘建炎’不知有‘明受’。”遂将来诏撕碎,并掣剑将来使斩讫,马上飞报张浚,约定克日进兵。张浚犹存投鼠忌器之心,再遣冯幡赴杭,遗书正彦。苗、刘一同拆阅来书,只见写着:“自古言涉不顺,谓之指斥乘舆;事涉不逊,谓之震惊宫阙。废立之事,谓之大逆不道,大逆不道者族。今建炎皇帝,不闻失德,一旦逊位,岂所宜闻?”苗、刘看罢,且恐且惧,就遣苗瑀、‘马柔吉将重兵扼守临平,一面除张俊、韩世忠为节度使,诬指张浚欲危社稷,谪为黄州团练副使,安置柳州。世忠等皆不受命。张浚为好,两次遗书,力劝苗、刘反正,反而将他贬谪,就此一心一意地图谋复辟,亲自草就讨逆檄文,传达遐迩。于是吕颐浩、刘光世率师来会。张浚得报颐浩将至平江,乘轻舟往迓,见面就咨以大计。颐浩道:“曩谏开边,几死宦臣之手;承乏漕挽,几陷腥膻之域。今事不济,不过赤族,为社稷而死,死得值得!”浚壮其言,邀入衙署,共策进行,遂以韩世忠为前军,张俊为辅,刘光世为游击,浚与颐浩总领中军,即日由平江启行。一路浩浩荡荡,直向行在而来。途次接到太后密诏,命高宗处分兵马重事,以张浚同知枢密院事。李邴、郑珏同签书枢密院事。张浚等自平江出发,已和世忠、颐浩及诸将士联名上疏,请建炎皇帝还即前位。苗、刘见疏,慌做一团,只好去和胜非商议。胜非道:“为二公计,只有迅速反正,否则各路大军将到城下,同请复辟,二公将置身何地?”苗、刘凝想多时,委实没有别的方法,不得已只好依从胜非言,马上召李邴、张守等,草就百官奏章及太后诏书,仍请睿圣皇帝复位。

  苗、刘即率百官至睿圣宫朝觐。高宗漫言抚慰。苗傅只道皇上要将他正罪,及见高宗喜笑自若,方才心定,等到退朝,就以手加额道:“圣天子的度量,毕竟和常人不同的!”

  次日,隆祐太后下诏还政,命朱胜非率百官赴睿圣宫,迎高宗还行宫,御乾德殿受百官朝见,太后尚垂帘内坐,下诏复“建炎”年号;以苗傅为淮西制置使,刘正彦为副;进张浚知枢密院事。隔了四日,太后撤帘。诏令张俊、吕颐浩入朝。那时张、吕已至秀州,得闻高宗已复辟,遂与诸将商议。张俊道:“太后既已撤帘,我等再不罢兵,反要受苗、刘二贼责备,说我们师出无名。”顾浩接口道:“不然,朝廷虽已复辟,二贼犹握重兵居内,我等就此罢兵而散,二贼必反以恶名加我等。

  汉翟义、唐徐敬业的前车可鉴,难道甘去蹈他们的覆辙吗?”

  诸将齐声说道:“吕公之言甚是。做事最忌半途中止,何况兹事体大,岂可不彻底而罢手?我等非入清君侧,决不还师。”

  世忠搀言道:“宁为玉碎,毋为瓦全。不将二贼放逐,誓不罢休!”商议既定,挥军前进。世忠为头站先行,进次临平,遥见贼将苗翊、马柔吉率军沿河扼守,负山阻水为阵。岸上营盘密布,中流遍植鹿角,以梗塞行舟。世忠眼见水路难行,马上下令舍舟登陆。自己首先掣钢刀,纵身登岸,身先士卒,跨马前驱。张浚、刘光世亦各执武器,离舟上马,随后继进。兵士们一声咄叱,各执大刀阔斧,奋勇争先,和潮水似的,向贼营前冲来。苗翊乃是苗傅的胞弟,素有神弩将军的浑名。他见敌兵来势锐不可当,挥众后退,整备用弓弩手拒敌。世忠就舍马徒步而前,操戈誓师道:“今日当以死报国,面不被数矢而后退者立斩!”于是士卒用命,个个争先。霎时间,前队已跟着世忠冲入敌阵。苗翊正引神臂弓,持满待发。不防世忠瞋目大呼,舞动钢刀,冲上前来,兵士也都挺身突前,当者辟易。苗翊部下的兵士慌得连箭杆都不及拔,相率披靡而逃。苗翊喝阻不住,也只好和马柔吉夺路逃生。世忠催军追赶,乘胜直抵北关就是北新关,在杭州仁和县北。那时苗、刘刚正受赏铁券,快活非常,蓦地家人奔告,说勤王兵杀来了。二贼吓得三魂少二,六魄失五,急忙忙奔入都堂;取了铁券,带着精兵二千,连夜开涌金门遁走,取道富阳新城,逃往关中。王世修正拟出奔,走至城门边,劈面遇见世忠,遂被世忠拖下马来,执付狱吏。张浚、颐浩并马入城,进谒高宗,伏地待罪。高宗慰劳再三,亲手扶起二人,且语浚道:“日前朕居睿圣宫,与行宫隔绝。一日正在啜羹,忽闻二贼逼太后贬卿,不觉覆手,暗想:卿若被谪,此事叫何人负责呢?”说着,即解所佩玉带赐张浚,浚即拜受。那时世忠已剿除逆党,亦来谒见,高宗不待他行礼,便下座握着世忠手,涕泣说道:“中军统制吴湛,首先助逆,今尚在朕肘腋间,卿能替朕捕诛吗?”世忠答称:“遵旨,臣去拿来。”遂即退下丹墀,却巧吴湛从阙下经过。世忠佯与招呼,趁势牵住湛手。湛情知不妙,要想挣脱而逃。无如世忠两手能挽五石弓,力大无穷,紧紧握着,怎想挣扎得脱。彼此牵扯了一会儿,忽“扑”的一声,吴湛的中指已被世忠折断,痛得吴湛几乎晕去。本来十指连心,硬生生折断,哪能不痛得缩做一团。世忠将他擒付刑官。次日,就同王世修一并绑赴市曹处斩。其余逆党,贬谪有差。高宗正拟大加褒赏,偏偏宰相朱胜非入见高宗道:“臣昔遇变,义当即死,偷生至此,正为陛下计;今幸圣驾已安,臣愿退职,以让贤者。”高宗道:“卿之苦心,非但朕知,世人也都晓得,无庸告辞。”胜非一再力辞。高宗知难挽留,就问道:“卿必欲舍朕而去,何人可以代卿为相?”胜非答道:“吕颐浩、张浚均可继任。”高宗问道:“二人究竟孰优?”胜非答道:“颐浩练事而暴,浚喜事而疏。

  ”高宗又道:“张浚年纪太轻,能当此重任吗?”胜非道:“臣昔被召,军旅钱谷悉付浚,办得有条不紊,况此次勤王,实为浚所主张,陛下莫谓浚少不更事!”高宗点首称善。

  于是胜非退职,即拜吕颐浩为右相,以刘光世为御营副使,韩世忠、张浚为御前左右军都统制,其余勤王将佐,进秩有差。

  重正三省官名,并禁内侍不得干预朝政,不许与主兵官交通,庶政一新。张声等遂请圣驾还跸,高宗许可,即命韩世忠为浙江制置使,与刘光世追讨苗、刘。车驾由杭州启行,至江宁驻跸,遂改江宁为建康府,立子敷为皇太子,赦逆党马柔吉等罪名。

  那高宗自即位以来,戎马仓皇,东奔西走,在位三年,简直不曾有得安宁。常言道:“贵为天子,有三十六宫,七十二妃。”这虽言之过甚,那高宗却也可怜,虽则身登大宝,一个邢皇后还在金邦,伉俪之情,本极亲爱,如今南北遥遥相隔。

  追念结发之情,几次遣人到金邦去探望,打算赎回,无如金主晓得是高宗的皇后,益加居为奇货,非等议和所许的金银和割地全数清缴,誓不放还。你想国内连年兵连祸结,弄得人民颠沛流离,田地荒芜,商业衰败,哪里去搜刮这许多金银呢?高宗默想枉为天子,一个结发妻子,都不能庇护,哪里对得住邢娘娘呢!只好虚位以待,遥尊邢氏为皇后;还有在康邸时代,有两个爱妃,亦被金人掳劫北去,所以弄得六宫粉黛,寥若晨星。当即位之初,太后见帝每当花晨月夕,总是长吁短叹,思念后妃,要想替高宗重行选秀,举行大婚。高宗力持不可,以为不能迎回邢娘娘,已经说不过去,再要另立皇后,于心何忍?

  若然能将金人杀败,不怕他不将宫眷送回;假使打不败金人,自身尚不知如何结局,再有了许多后妃,反多繁事,因此力持异议。后来车驾南幸,金兵跟着追杀,益加谈不到这事了。亏得以前有个吴氏,素得高宗宠幸,慰情聊胜于无,现在又添了一个昭容,生得和天上安琪儿相仿,对之足以消愁解闷,而且昭容性格温存,初入宫中,车驾常临,深沐君主宠幸。自复辟以后,高宗复宠吴氏,是换了个酸娘子,必然要激起醋风波,昭容却也不介意。不料有个宫嫔,借公济私,竟会闹得乌烟瘴气。正是:帝姬生就温柔性,宫女偏怀嫉妒心。

  要知宫嫔如何假公济私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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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四回宫中试浴荡漾春情舌上翻澜横肆冤诬

  历代帝王,六宫粉黛三千,固然有怀妒争宠的惨剧弄出来。

  现在高宗东奔西走,常居行宫,完备的宫闱都没有,皇后妃子都虚位以待,宫中只有一百多个宫娥和几个帝姬,哪得还会有争宠的怪剧呢?殊不知宫中没有了后妃,狡黠的宫娥,都想幸邀恩宠,便有封妃子做贵人的希望,所以都要去和高宗勾搭。

  高宗虽非风流天子,究竟尚在壮年,免不了也有情欲冲动的时候,且经宫娥在旁逗引,既非坐怀不乱的鲁男子,岂肯有花不采。只因金人猖獗,车驾东奔西走,常在忧患中,绝少风月情怀,所以承幸的宫娥,只有一个黄玦。这个黄玦进宫的时候,有一段秘密史,待小子先来补叙明白,然后再写她的承幸和争宠的事实。

  原来黄玦本姓蓝,是内侍蓝圭的胞妹,自幼卖入黄潜善家为婢。潜善膝下,有子女各一:大的是女,闺名淑贞,次的是男,名唤吉元,强抢昭容,就是他。那蓝玦是淑贞身边的使女,虽无沉鱼落雁之容,却也有几分姿色,而且生性聪明,善伺人意,所以淑贞颇加青眼。蓝玦年届十八,情窦已开。却巧淑贞的姑表兄沈吉士,寄居在潜善家,以作内记室,生得眉清目秀,好似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。蓝玦竟然看上了眼,几次挑逗他,吉土只做不理会。蓝玦就暗地里替小姐撮合,瞧着吉士独居书室,就引淑贞到书室中去。这也是他们俩三生石上有前缘,彼此都存了心,日亲日近,一缕情丝,把表兄妹俩牢牢缚住,且有蓝玦要想分尝一杯羹,竭力替他们俩撮合,竟然密约佳期。

  陈仓暗渡,已非一日。后来潜善要替爱女论婚何氏,不料淑贞抱定从一而终宗旨,誓死不变初心。潜善得悉,大发雷霆,马上将吉士挥诸门外。淑贞被老父辱骂一场,有苦无门诉,竟然投水殉情。亏得奶妈将她救起,和她母亲商量,只算未曾救起,连夜由奶妈将淑贞送到吉士家中,有情人竟成了眷属。潜善只好置之度外,不加追究,为掩人耳目计,就把蓝玦收为义女,改称黄玦。那时潜善已得高宗信任,一日,召入宫中,命他遣能员潜赴金邦,设法将邢皇后赎回。潜善答道:“鞑子刁恶绝伦,决不肯放赎的。臣有一义女黄块,人极聪明,愿奉陛下,以供侍应。”高宗情不可却,点首许诺。潜善回家,就叫黄玦修饰整齐,送入宫中,遵例先谒太后。太后见她体态轻盈,不像大家闺女,就详加盘诘道:“你本姓什么?”黄玦便以实对。

  太后初只道她是宦家女,本拟列为嫔御,及闻她是婢女出身,就将她作为宫娥,且见她举止轻浮,绝无半点庄重气,恐怕她勾诱皇上,所以派她侍奉吴氏。那时昭容未曾入宫,吴氏独承宠眷,车驾常临。蓝玦初尚敛迹,日子隔得久了,就施展她的媚惑手段。每逢车驾莅临,她就抢着去侍应。别个宫娥乐得躲懒。时当五月,天气郁热异常,高宗到吴氏宫中,命宫娥们整备浴水,一班宫娥都不愿意承值。偏偏蓝玦欣然应命,就往浴室中整备。一刹那高宗踱步而入,跟着四个司冠司衣的小宫娥,年纪都在十三四岁间,生得娇小玲珑,由许多小宫娥中挑选而来,当下忙替皇上宽袍解带,除冠脱靴。看官们,要知那时候仪节隆重,王侯宰相,尚且有金钗十二在旁侍应,贵为天子,自然格外尊严。在殿上有内侍服侍,到了宫中,因为内侍是男性,只送到宫门为止,宫中由值班小宫娥侍应。这是专制时代的定例。当下四个宫娥,年华及笄,都已懂得人事,替皇上除去了袍帽靴子,就一溜烟退出浴室。高宗穿着贴肉的衫裤,赤足坐在椅上,不能起立入浴。你道为何?原来四个宫娥怕羞涩,逃也似地退去,忘却把拖鞋取出,所以高宗只是呆呆地坐着,忽见蓝块尚在浴盆旁边,慢慢地料理倾浴水,焚妙香,一件一件,在那里按部就班地收拾。原来蓝玦久思邀宠,怎奈不得其便。这时听得皇上要洗澡,她想机会到了,岂容错过,故尔抢着先入浴室中整备,悄悄地把拖鞋藏过,一班小宫娥在匆忙间不曾留意。高宗瞧见了蓝玦,就唤道;“蓝宫娥取拖鞋过来。

  ”蓝玦掉转头来,向商宗回眸一笑,就拿了拖鞋,移放高宗面前。高宗见她脸泛红霞,好似晓日芙蓉,一双水汪汪的眼睛,满含媚态,羞答答立在面前。看得高宗不期然而然春情勃发,明知她立在面前,无非想朕布施雨露。见那浴室门早被小宫娥带转,正欲承幸蓝玦,忽尔转念,身为万乘之尊,岂可在浴室干这苟且事,来朝被臣下晓得了,岂不要讲论我的失德呢!原来宋宫定制,除皇后外,凡妃嫔宫女等一经皇上召幸,次日须赴阁门报明,由知阁门事的大臣登录簿册,将来若然产生了皇子,例须按册查明,这是为慎重宫闱起见。当下高宗想起了此例,把一团春兴消释干净,就向蓝玦说道:“去休,不用在这里侍应。”蓝玦望了高宗一眼,懒懒地走出浴室,就此意马心猿,日望圣恩召幸。

  时在建炎三年,金人虽然暂时北退,不料五六月间连日大雨,各地纷纷告灾。宰相吕颐浩因此谢罪求去,乃下诏慰留。

  高宗安有召幸宫娥的兴致,降诏命郎官以上言阙政。赵鼎上疏道:“自熙宁间王安石用事,变祖宗成法,民始受痛,假辟国之谋,擅启边患;兴理财之政,穷困民力;设虚无之学,败坏人材。至崇宁初年,蔡京假托绍述之名,奉行安石弊政。今日之患,实始于安石,成于蔡京;那安石犹得配享,蔡京余党未除,时政之阙,莫大于此。”高宗深以为然,即罢安石配享,一面下诏,以四事罪己:一为昧经邦的大略;二为昧戡乱的远图;三为无绥人的德望;四为失驭臣的政柄。当有中丞张守上疏奏道:“陛下处宫室之安,则思二帝母后穹庐毳幕之苦;享膳閤之奉,则思二帝母后膻肉酪浆之味;服细暖之衣,则思二帝母后穷边绝塞之寒;操予夺之柄,则思二帝母后语言动作受制于入;享嫔御之适,则思二帝母后谁为之使令;对臣下之朝,则思二帝母后谁为之尊礼:思之又思,兢兢栗栗,圣心不倦,而天不为之顺助者,万无是理也。今罪己诏数下,而天未悔祸,实有所未至耳!”高宗览疏动容,益自儆惕,想起父母爱妻都在北地受苦,安有空心思去寻欢作乐呢?那蓝玦一心妄想,冀得天子召幸,便有封妃封夫人的希望,遇着车驾进宫,依旧殷勤侍奉,百般献媚;殊不知生就是个薄命,非但轮不得召幸加封,并且那时她的义父黄潜善,因奸谋破露,早巳降谪出京。

  她的胞兄蓝圭,又因做内侍擅作威福,得罪过逆贼苗傅,等到苗贼逼帝禅位时,先掣剑将蓝圭砍死。就此隆祐太后,益加瞧不起蓝玦,曾在高宗前,说她是个苦命贱骨头。兼之自从昭容入宫,高宗见她妩媚中饶有庄重气,宠爱独钟。吴氏尚且几年失宠,亏得素来护驾有功,高宗不忍不和她修好。至于蓝玦,早已敝屣视之。而且金兀术又起燕云、河朔大兵南侵,连陷磁州、密州及兴仁府。宋廷遣工部尚书崔踪使金,以大义责金主,不当败盟用兵,并请还二帝及后妃。金主大怒,囚踪于穷荒之地,隔不多时,就以不屈而死,金人南侵益亟。高宗初拟移跸武昌。吕颐浩以为道远,馈饷难继;张守等也称武昌有十害,不可去。高宗从之,遂定都于杭州。高宗正在宵旰忧患间,偏偏蓝玦还不死心,瞧皇上日间料理朝政,晚来常到昭容宫中,自己并接近天子的机会也没有,安望召幸?于是因恨生妒,迁怒到昭容身上,以为昭容的宠眷,分属我的,本来皇上颇属意于我,自从她入宫承宠,三千粉黛无颜色,就此皇上和我远而避之;吴氏的宠眷,也几乎被她夺尽。现在我未沐圣恩,谈不到和她争宠,不过放她在宫中,我终身无出头之望;能够作弄她贬入冷宫,那末吴氏年将三十,红颜渐老,皇上少不得要想及我,便来召幸了。打定主意,等待机会。

  且说韩世忠奉命追拿逆贼苗傅、刘正彦,进攻浦城、鱼梁驿,正遇苗、刘,世忠挺枪驰马而前。贼兵望见,惊呼道:“韩将军来了!”遂弃甲披靡而遁。刘正彦、苗翊为世忠所杀。

  苗傅逃入建阳,被土人所擒,执献世忠,押赴行在正法。内乱悉平,实是世忠一人的大功。高宗见他奏凯还朝,执手慰劳,并亲书“忠勇”二字,制旗赐世忠,以奖其功。不料欢喜未完愁又至,年才三岁的太子敷,忽于是月猝病而亡。高宗丧此独子,哀恸非常。那太子谥元懿,是潘贵妃所生。当汴京失守时,潘贵妃却巧归宁省亲,未曾被金人劫去;等到高宗即位,即随太后同至应天,本年五月始册立魏国公敷为皇太子,不料时越两月,竟以猝病身亡。六宫无所出,莫不流泪。尤其是潘贵妃痛痒相关,将来母以子贵,可望尊封太后,自然格外悲伤,终日以泪洗面,连带旁边的宫娥瞧着,眼泪也会夺眶而出。惟有宫娥蓝玦,瞧见太子猝亡,她想:机会到了,就此好用计诬陷昭容。不过自己人微言轻,挨不到和太后贵妃直接谈话,只有教唆吴美人出头,使得她和昭容势成冰炭,说上去必然赞成;不过怎样诬陷昭容,必先设备好了,然后去向吴美人进言,可收事半功倍之效。想定主意,一个儿暗地进行。这也是昭容命限所招,前生注定不是妃嫔,故尔一和高宗订婚,就会遇着兵祸,两次被掳,几乎送命,只因阳寿未终,才得脱险;自入宫承幸后,方欣安享荣华,不料蓝宫娥又在暗中算计她了。

  常言道:“蚂蚁不钉没缝砖”。当元懿太子夭亡,昭容却巧身怀六甲。宫眷怀孕,比不得寻常百姓,宫仪隆重,凡妃嫔承幸,因有专司记载,等到停经怀孕,也须报告登记。这是为慎重起见,因为六宫粉黛三千,不能遍邀天子恩庞,难保不偷偷摸摸,秽乱宫廷,有了这个定例,宫眷都不敢于不端事,恐怕未得天子承幸,忽然肚腹膨胀,被人瞧见了,马上要赐帛送命的,这是历朝定例。所以昭容停经四月,合宫都晓得她怀孕在身。她方巴巴地渴望生男,将来可以母以子贵,册立为后,不料事与愿违,腹中一块肉,仿佛是个祸胎,这却非她始料所及的。那蓝玦就从她妊娠上着想,下毒手诬陷。这也是合当有事,太子敷却巧猝病身亡,潘贵妃恸子心伤,终日以泪洗面。

  蓝宫娥看在眼里,想好毒计,背着入布置停当,等机会向吴美人教唆。这几天帝驾常幸吴氏宫中,只因昭容妊娠回避。潘贵妃红颜渐老,宠眷久疏,兼之丧子后,终日抽抽咽咽,皇上益发不愿意到她宫中,看她的愁眉苦脸。蓝玦心想:“这几天吴美人独承宠眷,正是进谗的大好机会。”预先想好了一席诳言,守候帝驾临朝,她就向吴美人悄悄地说道:“小婢有机密报告,请屏退左右。”吴美人就命宫娥回避。蓝玦说道;“太子死得可怜,五天以前,还活泼泼地在御苑中游戏,不料意会猝病身亡,婢子很为诧异,以为潘娘娘爱太子犹如心肝宝贝,饥寒饱暖,必然格外留心,哪得会发生喉痧呢?就算被人传染,高明御医多得很,何至于无药可救?婢子怀着满腹疑团,直到现在始恍然大悟:原来太子是被昭容诅咒死的。”吴美人很惊异地问道:“怎见得是昭容咒死的呢?兹事体大,传来之言,不足取信,要目睹才能作证。”蓝玦道:“小婢前日清早往御苑中摘取凤仙花,走到九曲桥上,只见昭容在御池边踽踽独行,小婢连忙躲入假山洞中,偷瞧她做什么。只见她走入笑梅亭中,蹲身地上,向方砖下取出一件东西,向阳放着,她就跪地膜拜了一会儿,仍旧纳入砖下,一溜烟出院而去。小婢也就去摘取凤仙花。”吴美人说道:“你为甚不到笑梅亭中看个明白?究竟她干的是什么把戏呢?”蓝玦答道:“小婢初意想去查看的,继思她是皇上的宠姬,被她晓得了,不是耍的!”正是:天良昧尽谗言进,暗箭难防毒计施。

  要知蓝玦如何陷害昭容,下回分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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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回蓝宫娥妄施诡计梁夫人平反奇冤

  蓝玦妄想得承宠幸,不惜丧尽良心,构陷昭容,预先做好了假证据,埋藏在笑梅亭中;还怕自己取出,难得吴美人相信,有意说得半吞半吐。吴美人果然信以为真,便遣她到苑中去搜查。蓝玦推说不敢去,为恐被昭容晓得了,要严究的。吴美人就立起身来,命她引道,一起走到笑梅亭中。蓝玦撬起方砖,取出两个纸入,授给吴美人观看。只见一个写着太子赵敷,一个写着潘贵妃三字。吴美人看了莫名其妙,讶然说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蓝玦答道:“这个好像诅咒术,婢子曾经听人说过,道家的诅咒邪术,写着仇人的名字,每日清晨挂在东方,向阳跪拜,共拜四十九天,那人即气绝身死。”吴美人问道:“你从哪里听得来的?”蓝玦答道:“小婢自幼在黄潜善家,主人素喜和僧道结交,有一个老道叫普善的,告诉主人,被我窃听着的。这个东西,是不是诅咒术,这却未敢断定。”吴美人道:“带回去进呈皇上。”蓝玦说道:“万岁极痛爱昭容,见了这个东西,定要疑心我们载赃诬陷,非但不责备昭容,只怕反要责备我们。”吴美人说道:“就罢了不成?”蓝玦答道:“昭容既和潘娘娘作对,由潘娘娘出头交涉,小婢就去请潘娘娘来,好吗?”吴美人道:“快去快来,我在这里立等。”蓝玦一溜烟奔到潘贵妃面前说道:“娘娘大事不好了!”潘贵妃讶然问道:“什么大事不好?难道金人杀入宫中了?”蓝玦答道:“不是的,请娘娘随婢子到御苑中,便知分晓。”潘贵妃只好立起身来跟她入苑。这里本系州署,改作行宫,地方甚形局促,御苑就在宫后,所以潘贵妃步行入苑。吴美人立在笑梅亭前,正拟行礼,潘贵妃将她拖住,一同走入亭中。吴美人指着两个纸入说道:“这个东西,刚从地下掘起,娘娘请看。”

  潘贵妃拿在手中,仔细谛视了一会儿,莫名其妙,就问道:“这两个纸人,写着我们母子俩的名字,算什么呢?可晓得是谁藏在这里的?”吴美人就将蓝玦的话,直说一遍。’潘贵妃听罢,恨得牙痒痒地说道:“我和昭容往日无仇,今日无冤,她来见我,我总以礼相待,不料她狠心肠竟下此毒手,将太子谋杀了,还要取我的老命呀!我和她势不两立,马上去和她拼命!

  ”说着,掉转身来就走,却被吴美人拖住,说道:“请娘娘三思而行,冒冒失失赶去,她若不承认,将若之何?还是先奏太后,请太后做主查究,使她无从抵赖,万岁也不能偏护她。娘娘你以为如何?”潘贵妃沉吟了一会儿,说道:“好是好的,不过要劳你同去面见太后。”吴美人答道:“理当帮助娘娘,去此害群之马,若然放她安居宫中,保不定我舶老命也要被她算计掉的!”于是树来见隆祐太后。潘贵妃呈上两个纸人,把吴美人的话,详细说明。太后将信将疑,就向吴美人追问究竟。吴美人就把蓝玦目睹的话,细说一遍。太后望了蓝玦一眼,见她满面现着奸刁状态,看出她不是善良之辈,莫非是她在暗中搬弄是非?想到这里,一面召高宗入宫,一面向蓝玦问道:“兹事体大,不能够任意捏造的!你当真目睹是昭容所藏的吗?”蓝玦答道:“小婢和昭容素无仇隙,若非眼见,怎敢瞎说。”话声未绝,宫娥报道:“万岁进宫!”潘妃和吴氏连忙走出宫门口接驾,一同跟着高宗入宫。高宗朝见太后,一旁坐下。太后就将纸人授给高宗,并将来历详细说明。高宗听说是由蓝玦告密而来,情知有诈,马上宣召昭容进宫。昭容还睡在鼓里,兴冲冲走来,朝过帝后。高宗就将两个纸人掷到她面前,说道:“你为甚下毒手弄此狡猾?天良何在?”昭容如闻青天霹雳,捧着纸人看丁一遍,花容失色地答道:“此物何来?臣妾并未弄什么狡猾,乞陛下明白垂训!”高宗就命潘贵妃把纸人的来历,详细说明。昭容听说,吓得魂胆俱消,跪倒在高宗面前,泪流满面地说道:“臣妾和潘娘娘素无仇隙,日前得闻太子噩耗,妾还哭泣流泪,安忍遽丧良心?御苑中久未涉足,不知是谁在暗地里栽赃诬陷,构成此冤狱,要求陛下彻底清查!

  如果臣妾弄此狡狯,情愿按律处斩;若系受人诬陷,也须按律反坐!”潘贵妃道:“这里嫔御宫娥多得很,为甚不诬陷别个,偏偏诬陷你?容你明白辩来。”昭容答道:“谅情必是我的仇人,构此冤狱,以泄旧恨,还望娘娘详细查察!”说罢,泪如泉涌,泣不成声。高宗素来宠爱她的,今见她跪在面前,哭得和泪人儿相似,于心不忍,就命她起来对笔迹。昭容战兢兢起立。宫娥递过文房四宝。昭容写道:“乞陛下严究诬陷人,臣妾死亦瞑目。”呈到高宗面前。高宗见笔迹不同,命她重写太子赵敷、潘贵妃七字,昭容依言挥写。高宗接来呈给太后仔细审察,颇有二三分相像,不下断语。潘贵妃说道:“留心书写,笔迹自然不同,哪有痴人肯写得完全一样?只要有几分似处,便是证据。”昭容道:“娘娘,你莫误信谗言!贱妾若果有谋害娘娘之心,罚我临产葬身火窟,天神共鉴此言。”高宗就向太后说道:“双方各执一辞,一时真假难判,要着有司严行查究,或能水落石出。此非一朝一夕的事,目前昭容分明是个嫌疑犯,该不该暂行看管?”太后道:“昭容素性温柔,谅来不会下这毒手的,不过既受嫌疑,必待水落石出,才能脱然无累。

  现在命她到冷宫中静养几天,且等查明了,还居原处。如此办理,可解目前的纠纷。”高宗唯唯称善。昭容听得要将她贬入冷宫,跪在太后面前流泪哭泣。太后命宫娥将她扶起,温语安慰道:“你莫误会将你贬入冷宫,一经查明,就可放出。还有一层,宫中既有仇人诬陷,你身怀六甲,还是等在冷宫中静养的好,闲人不能闯入,可保无虞。等在外面,只怕你的仇人,一不做二不休,再弄出岔枝儿来,不是耍的啊!你仔细想想看,对不对?”昭容沉吟了一会儿,把手帕拭去了泪痕,低低答道:“承蒙慈恩怜惜,臣妾感激不忘,敢不遵旨?”太后就命两个宫娥,送她到冷宫中暂住。临行,昭容走到高宗面前,含泪说道:“陛下要替臣妾昭雪奇冤,从严反坐的啊!”高宗点头道:“母后很加痛爱,你安心去静养几天吧!”昭容只好挥泪而去,高宗就同吴氏回宫,饮酒取乐去了。那内侍周仁是昭容的心腹,得悉她受嫌疑贬入冷宫,素知她情性温柔,决不会有此恶念的,特地先到昭容宫中探问。一班宫娥彩女都替昭容极口呼冤,说她从来不到御苑中去,自怀六甲,连带宫门都不出,不知谁在那里兴此冤狱。周仁又到御苑中,向御苑尉许进探问道:“这几天有无入常到御苑中摘花游玩?”许进凝想了一会儿,答道:“只有吴美人宫中的蓝宫娥,前几天一日里来几次啦,现在却又绝足不来了。”周仁暗想:蓝玦本来奸刁绝伦,必是她妄想夺宠,才横着良心,构此冤狱。但是案情虽有端倪,叫我入微言轻,怎好去奏问帝后?想罢就别了许进,赶到潘贵妃宫中,把太子的病状探问清楚,然后悄悄地到冷宫中探视昭容。

  昭容见面就嚎啕痛哭,周仁劝道:“徒哭无益,冤狱已有端倪。

  ”接着把许进的话,备述一遍,未了说道:“可惜我人微言轻,不能替你出头,不知你朝中可有熟识的大臣吗?”昭容答道:“你晓得我出身是盐商女,朝臣中一个熟人也没有,若然朝里有了亲戚,他们也不敢诬陷我了!”周仁说道:“你再仔细想想看,入宫以后,总有大臣见面过的。”昭容气得发昏章第十一,一时竟记忆不起,想了一会儿,好容易想起了韩世忠夫人梁红玉,曾经在六里桥救过她性命。进宫以后,梁夫人偶来觐见太后,昭容因为是救命恩人,竭诚请她入宫,张筵款待过的。当下向周仁说道:“只认识韩统制家的梁夫人。”周仁很快活地说道:“正是好救星!韩统制,皇上信为股肱,梁夫人极得太后重视,而且夫妇俩是个侠义英雄,你快把含冤受屈的情形写在信上,我替你送呈梁夫人,请她入宫营救,太后必定首肯。”昭容原是才女,所以不加思索,提笔疾书,不消片刻,连封面都写好了。周仁接来身边藏好,说道:“来日定有好消息,我要送信去了。”说着,一路急忙忙出宫,径往韩统制衙门而来,投递书信。卫兵见他身穿内侍服饰,晓得是宫中差来的,不敢怠慢,一面招呼他宽坐,一面将来书送入上房。信面上写着梁夫人开拆,使女接着,送给梁夫人随手剖封,抽出信纸阅看,上面写道:梁夫人妆次:素钦仪范,时切神驰。亸簉将军;树威风于八面;英雄巾帼,著声望于四方;相夫子以保障东南,捍国家以莫安社稷;功勋与日月争光,福寿共河山并永。近维起居迪吉,指挥若定为颂。昭客生不逢辰,命途多舛。忆昔叨恩援手,未报涓埃。而今被诬含冤,贬囚宫禁。盖因太子猝病身亡,有宫娥名蓝玦者,捏造纸人,写明太子及潘贵妃名字,埋藏笑梅亭中,诬指是昭容所为。太后及皇上虽未深信,仍云昭客是嫌疑犯,命入冷宫暂住。特此走笔奉恳,请速入宫营救,若能恢复由自,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德。专此敬请春安,并候回玉。

  昭容裣衽。

  梁夫人看罢来书,就叫使女传送书人问话。周仁入内,梁夫入在帘内问道:“太子害什么病症会猝亡呢?”周仁答道:“殿下今年只有三岁,谅因乱离奔走,受了风寒暑热,忽然寒热出痘,本已见点,霍地被刘宫人误将金炉碰到,及地发响,惊动太子,立时抽搐成痉,越日即亡。”梁夫人又问道:“蓝宫娥是哪里人氏?与昭容有何嫌隙要害她呢?”周仁答道:“蓝宫娥本系黄潜善家的婢女,潜善诈称义女,送入宫中。人极刁诈,和昭容并无仇隙,或系妒忌她独邀宠眷,才下此毒手的。

  ”梁夫人道:“原来是奸贼之婢,太后不该信她的谗言!”周仁答道:“太后也知是诳言,只因潘贵妃不肯干休,不得不把昭容当作嫌疑,贬入冷宫,以平贵妃的怒气。”梁夫人道:“既知诬陷,理当反坐,严究蓝宫娥,怎好再使昭容受委屈?办事太觉糊涂了!你回去致意,来朝我入宫面见太后,要把这件冤狱,争个水落石出。蓝宫娥断不能留在宫中,以作酿祸的厉阶。回信不写了,以防漏泄。托你致意昭容,不必担惊,有我在此,决不让她受宫娥欺负的!”周仁诚恳道谢而退,回宫转告昭容。昭容的惊恐消释了一半,当晚无话。次日,梁夫人上午就入宫,径往太后宫中朝觐。太后笑容可掬地赐她一旁坐下。

  原来隆祐太后极爱梁夫人,打算认为义女,只因东奔西走,挨延到如今,未曾实行,这时见了面,亲热得好似母女。太后含笑问道:“夫人进宫,可为拜认义母而来?”梁夫入含笑答道:“既承宠爱,遵旨改称母后了。今日进宫,只因听得宫中兴了冤狱,特来奏闻母后。臣儿已代为查明:元懿太子,患的是出痘症,本无性命之忧,只因被刘宫入误蹴金炉,倒地作巨响,震惊太子,抽搐成痉而亡,与昭容渺不相关的。至于纸入,实系宫娥蓝玦所捏造。母后既知蓝玦系奸佞黄潜善的婢女,岂容留在宫中?论反坐律,应该斩首,以儆效尤。昭容实系受入诬谄,理该放出冷宫。望母后准奏施行。”太后问道:“夫人何从得知其详?”梁夫人道:“宫中自有冷眼人看得清楚,不忍见昭容负屈含冤,特地报告臣儿的。”太后就传旨召高宗进宫。

  梁夫人朝谒如仪。太后就将梁夫人的话,备述一遍。高宗大发雷霆,一面传旨放出昭容,一面提蓝玦来亲自鞫讯。蓝玦初尚抵赖。梁夫入奏道:“陛下传御苑尉许进来质对,就可水落石出。”高宗称善,即传许进入宫。高宗向他问道:“前几天昭容可曾到过苑中?”许进答道:“从未来过。只有蓝宫娥,前几天川流不息地常到苑中。小臣问过她,走出走进忙些什么?

  她含糊答称种花。”高宗就怒问蓝玦道:“贱婢,你还能抵赖吗?”蓝玦无可强辩,就向高宗磕头如捣蒜地哀求恕罪。正是:枉费心机构冤狱,此身先自蹈刑章。

  欲知蓝玦恕罪与否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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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索宫嫔围城惊銮驾乘楼船航海避金兵

高宗见蓝玦跪在面前,磕头如捣蒜似地哀求恕罪,顿生怜惜之念,不忍将她正法,要想恕她无罪,又觉对不起昭容;就向她说道:“你诬陷了谁,要向谁恳求的。”蓝玦就膝行至昭容面前说道:“小婢一时糊涂,闯了大祸,姑念初犯,饶了小婢这一遭吧!”昭容侧转娇躯,装做不理会。蓝玦只是哀哀苦求。梁夫人在旁看得不耐烦,就向太后说道:“死罪可恕,活罪难饶。放她在宫中,难保不再生枝节,还是放逐出宫,去此害群之马,庶无后患发生。”太后点头称善,即着内待将蓝玦送还母家。蓝玦还不肯走,只是掩面啼哭。高宗传旨将她拖出宫门,不许她在宫中哭扰。两个内侍就将她拖下。蓝玦晓得无可挽回,就到吴氏宫中收拾东西,叩谢吴氏,一路啼啼哭哭,跟着内侍出宫而去。如何结局,不得而知。那梁夫人谢过太后告退,太后命昭容相送。昭容挽留到宫中,设宴款待,直吃到日落西山,梁夫人方才作别出宫。一场诬陷案,就此结束。蓝玦阳寿未终,竟被她幸逃法网,不料带脱了别人的性命。看官们,你道是谁?原来就是蹴翻金炉,吓死太子的刘宫人。高宗当时未曾晓得,直到现在方始水落石出,不禁大发雷霆,传旨将刘宫人杖毙。高宗壮年丧子,怆悼非常。忽然张浚入宫劝慰,并奏闻都巡检范琼居心叵测,恐有后患。高宗道:“逆贼苗傅正法时,琼曾入朝力保,面色很是倨傲,朕只好买他欢心,权授为御营提举司,卿宜设法除之,以速为贵。”张浚领旨退出,即与刘子羽商定密计,入报高宗,请诏范琼、张浚、刘光世等,次日赴都堂议事。预先备好范琼的罪状,付浚推出。等到次日午前,张浚、刘光世先至都堂,百官陆续而来,惟有范琼挨延到午前,方才跨马入朝。原来那时朝例,官职愈小,到得愈早,当然要推左右仆射到得最迟。那范琼官职不过御营司提举,自恃拥有重兵在外,眼底无人,连宰相吕颐浩都不在他眼里,所以最后一个入朝,等到跨入都堂,午膳已经放在桌上。百官会食毕,范琼就向颐浩问道:“今日议什么要政?相国必然预知。

  ”话声未绝,刘子羽趋至琼前,手捧诏书说道:“有旨令将军赴大理院质对。”范琼情知不妙,一壁假作不曾听得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一壁想夺门而遁。不料张浚已令卫士上前,执琼送入狱中,即日赐死,子弟俱流岭南,并命刘光世招抚其旧部,分隶御营各军。张浚既除范琼,即授为川、陕、京、湖宣抚处置使,得便宜行事。浚拜命后,正与右相吕颐浩商议启行,肃清关陕。不料警报传来,金兀术又起大兵南侵了。高宗闻报大惊,即遣转运判官杜时亮、修武郎宋汝为,同赴金都,致书粘没喝,申请缓兵。书中无非哀恳语。录其大略如下:古之有国家而迫于危亡者,不过守与奔而已;今以守则无人,奔则无地,所以鳃鳃然惟冀阁下之见衷而已!故前者连奉书,愿削去旧号,是天地之间皆为大金之国,而尊无二王,亦何必劳师远涉而后快哉?

  看官试想,堂堂天子,竟向掳廷摇尾乞怜,上国威仪,被他辱没尽了,而且徒遗笑柄。金兵只管南下,高宗着了慌,即召群臣会议。张浚请自湖北幸长沙,以避寇氛。韩世忠力持不可,说道:“河北、山东已失,若再弃江淮,还有何地可以驻跸?”吕颐浩道:“金人专伺皇上所至为必争地,惟有且战且走,择乐土为驻跸之所。臣愿留常润,扼阻金兵。”高宗道:“朕左右不可一日无相,吕卿应随朕居临安。江淮把守,可付诸杜卿。”原来杜充为东京留守,因粮食将尽,离任南行,岳飞力阻不听,竟擅自归行在。高宗非但不加罪责,反令他入副枢密。这时又命杜充兼江淮宣抚使,留守建康;韩世忠为浙西制置使,留守镇江;刘光世为江东宣抚使,留守太平池州:皆听杜充节制。你想杜充是个贪生怕死之徒,东京尚且守不住,岂能当此重任?高宗无知人之明,虽有韩、岳而不能及早付以大任,反命杜充节制他们,可谓昏庸已极!

  当时金兀术探闻高宗还跸临安,遂大治舟楫,拟由海道进攻浙江;一面遣降将刘豫攻陷南京,知府凌唐佐被执遇害,兀术遂分兵两路入寇:一自滁和入江东,一自蕲黄入江西。即时隆祐太后避居洪州,高宗恐她受惊,即命刘光世屯兵江州以作屏蔽。高宗即日启跸,渡江至越州。金兀术得报高宗越逃越远,一时追赶不上,就变计进兵江西,去逼隆祐太后,一路取寿春,陷黄州,知州赵令岁不屈殉难。兀术遂挥兵渡江,直薄江州城下。守将刘光世无心抵敌,就匆匆忙忙率军向南康遁去。金兵遂得入城大掠,次日即由大冶进攻洪州。滕康、刘钰亟奉太后出城。江西制置使王子献弃城而逃;洪、抚、袁三州,同时失陷。滕、刘护着太后逃至吉州,正拟择地休息,蓦地警报传来,金兵又将追到了,只好雇舟夜遁。人多船少,又失散了一半。

  不料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,逃到太和县,舟子景信顿起不良之念,劫夺了许多货物,半夜遁去。扈卫太后的都指挥使杨维忠,本有护驾兵三千,闻得金兵追来,全营溃变,挺刃掳掠。宫女失去约二百多名。滕康、刘钰亦是逃得影踪全无。可怜太后身边,只剩数十个卫卒,保着太后及潘贵妃等,一路自万安逃到虔州,至州署中暂住。太后奔波了两日夜,水米不曾入口,这时正和潘贵妃在那里进餐,已弄得十分狼狈,不料聚餐未终,耳畔又闻喊杀之声。卫卒奔入报道:“有土豪陈新率众围城。

  ”太后吓得昏了,“当啷”一声,手中的饭碗堕地粉碎,正拟传卫卒保护出城,杨维忠入见劝阻道:“此时出城,如鱼投网,必为乱贼擒去。臣有部将胡友,驻兵近地,已命卫卒缒城乞援去了。”说罢,维忠自去守城。只见一个少年贼将,带着许多土匪,在城下耀武扬威指名要索裘宫娥。维忠在城头上答道:“你将姓名面貌及入宫年月说明,替你去查来。不过,十之六七已经走失,若在这里,马上可以给你的。”贼将说道:“名叫裘翠娥,应天人氏,年约二十三四岁,是皇上在应天时候入宫的。”维忠就往见太后,说明一切。太后传齐从难宫娥,由维忠点名查问,并无翠娥在内。翻阅宫娥名册,确有其人,即向老宫娥追问究竟,方知前天在太和县失散的了,只好回上城头,照实回答贼将。哪知贼将全不讲理,吩咐土匪架云梯奋勇攻城。亏得维忠竭力防御,把灰瓶石炮如雨点般打下,一时未能攻破。

  看官们,你道这个贼将是谁?为甚要索取裘翠娥?个中却有一段秘史,待小子补叙明白。贼将是土豪陈新的儿子,名唤璧人,是个好色之徒。裘翠娥未曾入宫时候,随父母居虔州,却巧和璧人比邻而居。陈家有个小园林,有一座望月阁,是璧人的读书处。一日,他正倚窗闲望,瞧见东邻厢楼上,有一妙龄女郎,立在窗口调弄鹦鹉。璧人饱餐秀色,魂灵儿竟飞去半天,就拾取养在瓶中碧桃花,向女郎遥掷。正中香肩,吓了一跳,抬起头来,望见邻家阁上,有个少年在那里扮鬼脸,羞得她粉脸绯红,掉转身来,翩若惊鸿似地逃入房中,心头还只是跳个不住。那璧人就此意马心猿,探听得彼姝闺名翠娥,是主簿裘鼎的爱女。他家中早有糟糠妇,宦家女岂肯备他的小妾,理该置之度外。不料他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,心想:“不能央人作伐,只好暗里偷情,和她结成露水姻缘,好得蓝桥咫尺,尽可暗里往来。”打定主意,常在望月阁上守候。那翠娥畜养一只白鹦鹉,能够叫唤客来,并会念诗,所以爱如珍宝,每日挂在楼窗口,亲自喂食。自从被璧人掷花调戏以后,吓得她不敢再现色相,把鹦鹉移挂房中,隔了一个多月,那只鹦鹉因日久不见天日,渐形委顿。翠娥不得已仍旧移挂原处。要想遣使女调养,犹觉不放心,只好亲自动手。璧人望见了,快活得什么似的,常常向她做手势,扮鬼脸。翠娥只是不理会,也不逃避。引得璧人看得见捻不着,食指怦怦动,益觉难捱,左思右想,只好先去和她身边的使女小桃勾搭。那小桃情窦初开,正在思春时代,容易受诱惑。璧人送些衣料花粉给她,托她向小姐进言,玉成美事。小桃欣然允诺,试探过翠娥口气,反受了一场教训,晓得无隙可乘。她想小姐不肯,由我代庖,所以在璧人面前并不直说,一味撤诳敷衍,引得璧人心痒难搔,就将她权当翠娥,瞒着人引到园中,偷试云雨。光阴迅速,挨过了几个月,霍地翠娥选入宫中,充了宫娥。小桃在璧人面前,还说是老爷的主见,小姐雅不愿入宫去受苦。所以璧人藕断丝连,还不曾忘情于翠娥。巧不过隆祐太后带着许多宫眷,逃到虔州,璧人以为天假之缘,那末可以和翠娥结成眷属了。那时遍地烽烟,各地百姓都设自卫团以保身家。陈新恰巧推为虔州自卫团团长,部下有五百团兵,由璧人统率与教练。当下闻得太后逃入城中,他就率众围城,指名要索翠娥。无如前世无缘,早已失散,他还只道不肯交出,所以命团兵奋勇攻城。亏得杨维忠亲率卫卒,身冒矢石,在城上防守;看看灰瓶石炮将要用完了,团兵只是不退,正在焦急的当儿,忽见一支救兵,从团兵背后杀来,急忙探视,只见来者非别,正是部将胡友,一马当先,把那些团兵杀得鼠窜而逃,城围遂解。维忠连忙开城,迎入胡友,合兵一处。太后才得少安。

  那杜充职守江淮,一任金兵入寇,并未发兵迎敌。直到太平失守,他竟弃了建康,逃往真州。部下诸将怨他苛刻,将要杀他。他得知消息,竟然投降兀术,潜还建康,即与守臣陈邦先、李搅开城迎兀术入城。惟通判杨邦义不屈遇害。高宗得报杜充降金,江淮失守,吓得魂飞天外,忙召吕颐浩入议。高宗长叹道:“杜充竟会弃江淮而降金,殊出朕意料之外。现在屏蔽已失,杭、越皆非安乐土,奈何奈何?”颐浩道:“目前之计,惟有航海,以避寇氛。敌善乘马,不善乘舟,等他退去,还跸两浙。彼入我出,彼出我入,本是兵家的奇计。”高宗韪其言,即日东奔明州。兀术长驰南进,趋广德,直抵临安。守臣康允之遁去,钱塘县令朱鷁自尽。兀术即遣阿里蒲卢浑率兵渡江追逐高宗。高宗弄得无地可奔,只好乘楼船入海,留张浚、赵鼎、范宗尹居守明州,郎官以下,多半从卫,宫眷都随太后先逃。这时惟有吴美人戎服随行。那吴美人才貌双全,而且精通武艺,宜乎独承宠眷。当下高宗先至定海县,继至昌国县。

  正在烟波浩渺中破浪而行,忽有一尾很大的白鱼,跃入帝舟。

  吴美人就指鱼称贺道:“周武王途次得白鱼献瑞,遂得灭纣兴周;陛下今亦得此祥瑞,天下将庆升平了。”高宗大喜,即在舟中封吴氏为和义郡夫人。那高宗等在舟中,过了几十天,看看残腊将尽,大雪纷飞,水面上格外严寒逼人,打算登陆度岁。

  不料警讯传来,金兵已陷越州,吓得高宗抖颤了许久,很懊丧似地向吴美人说道:“就在水面上过年吧!可恨金人消息灵通,一经登陆,只怕又追赶前来,反而要担惊受恐,狼狈逃遁。”

  于是就命舟人移避台州,就在舟中过年,镇日价愁眉不展,长叹连声。吴美人想出许多吉语来劝慰,终归无效。那日是大除夕,吴美人苦劝高宗乔装改扮,一同登岸,就在近地里观看民家过年。有几家烹鱼煮肉,整备祭祖;有几家家人团坐,在那里吃年夜饭。那时已暮色苍茫,闹市中已万家灯火了。高宗一路向市廛中行来,一路向吴美人说道:“虽然乡方处处别,风俗各不相同,惟有大除夕的习惯,这却全国一律。朕在康邸时代直到如今,自北至南,在乱离中经过了几个大除夕。地方虽不同,那种祀神祭祖,除旧更新的景象,却是一样的。”吴美人答道:“今年陛下在舟中度岁,好像是个渔翁,浮家泛宅,常在水面上讨生活,但愿贼虏鹬蚌相争,那末陛下好坐收渔人之利了。”高宗说道:“你虽出此祝颂语,但是已弄得水穷山尽,还有什么希望呢!不如当真做了渔翁,倒可无忧无虑了。

  ”话声未绝,忽然远远地一阵金鼓之声,随风送来,一群闲人急急奔跑,嘴里齐声喊着:“来了!”高宗好似惊弓之鸟,只道是金人追来了,吓得面如纸灰,拖着吴美人奔回舟中,正是:江山破碎多忧患,金鼓声喧蓦地惊。

  究竟是不是金兵杀来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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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回歼强敌桴鼓助战突重围火箭收功

  建炎三年的大除夕,高宗同着和义郡夫人吴氏,及郎官以下从卫诸臣,泊舟台州境内的章安镇。吴氏因见高宗镇日价愁眉苦脸,才劝他乔装改扮,一同登岸闲步,观看镇上商民家的过年景象。章安风俗,大除夕夜里,有一班贫民,用纸竹扎成五彩的狮子,导以锣鼓,向各商店门前掉动,叫做掉狮子。店家例须给以若干喜钱,习惯相沿,至今如是。当下一班贫民正在东市梢掮着狮子,敲着锣鼓,一路兴高采烈地向西市梢行来。

  一班看热闹的闲人,奔来奔去观看,嘴里还高喊着:“来了。

  ”高宗正和吴氏在市中踱步闲看,蓦地一阵锣鼓声送入耳鼓,并不知当地风俗,今夜有什么掉狮子的。正在蓦愕间,又见一群闲人自后奔来,嘴里嚷着“来了”,他只道是金兵杀来了,直急得魂飞天外,拖着吴氏急急忙忙奔回舟中,面容失色地连喊“启碇!启碇!”不料一班舟子,都到镇上去游玩了:有的在茶室中打牌,有的在酒肆中沽饮,以为今晚可以快乐一宵,都不想回船的了。高宗连唤几声,不见有人解缆,遂大发雷霆,命内侍传船家。讵料船主也不在舟中,只有个小伙计在后梢看船,得闻传唤,连忙上岸找寻,隔了许久,方偕船主回来。这时高宗但闻锣鼓声,不见居民逃难,也知是误会,就向船主问道:“镇上何来锣鼓声?”船主答道:“是掉狮子。一班贫民,赖此讨几文喜钱,买鱼买肉回去过年的。”高宗吩咐道:“你可知金人猖獗?倘然警报传来,马上就要启碇,舟子不准擅自登岸。此刻若是金兵追赶前来,传你们不到,岂不要误事呢?

  ”船主唯唯而退。于是在这章安镇上停泊了十几天。挨过了元宵,忽然警报传来,明州已被金人攻陷。高宗非常惊恐,传命水手启碇,直向烟波浩渺间逃去,暂时不敢拢岸,后书再提。

  且说金将阿里蒲卢浑率轻骑追赶高宗,行抵越州,知府李邺出降。偏有个卫士唐琦向李邺骂道:“我月受石米,尚不肯背主投降,汝身受国恩,甘心降虏,尚算得是人吗?”说着,拾石而投,险乎击破金将琶八的头颅,遂被杀害。阿里蒲卢浑率兵继进,渡过曹娥江,直扑明州西门。守将张俊令刘保、刘洪出城迎敌。水陆夹击,杀死金兵数千,金人稍退。次日是元旦,金兵又来攻城,仍被张俊遣兵掩击杀伤大半。阿里蒲卢浑败退余姚,遣人向兀术乞援,兀尤即率大队前来进攻。不料张俊见众寡悬殊,胆怯夜遁,退守台州。金兵遂入城大掠,探得高宗在章安镇,亟令舟师力追,赶了三百多里,不见高宗踪迹,偏偏遇着了提领海舟张公裕,掩杀一阵。金兵舟小力弱,只好回舟逃去。高宗接得公裕捷报,知兀术已兵还临安,始敢回泊温州港口。那兀术到了临安,纵火焚掠,把劫得的财物,装载了数十船,经趋常州,取道镇江北去。恰值浙西制置使韩世忠屯兵镇江,专截金兵归路。兀术见江上战船一字儿排开,桅樯密布,斗大的韩字旗,随风飘动,知难飞渡,只好传令停泊;一面遣使和世忠通问,并约战期。世忠批阅来书,就在书尾批“来日决战”四字,掷给来使带回。那时梁夫人也在军中参赞戎机,就向世忠献计道:“敌兵约摸十万,我兵只有八千,众寡悬殊,当真和他对阵交锋,胜败固难逆料,不如用计出奇兵,使他首尾不能兼顾。托赖将士用命,人人能以一当百,非但胜算可操,兀术也可遭擒咧!”世忠问道:“夫人,计将安出?

  ”梁夫人答道:“明日妾将中军,专司守御,瞭敌冲来,不与交锋,只用炮弩挡住他的去路。将军亲率前后二队,专司四面截杀,敌船往东则东向截住,敌船往西则西向截住。妾坐船楼,执旗击鼓以助战;将军视旗向而冲,闻鼓声进击,倘得侥天之幸,一仗成功,使贼虏不敢再窥江南,将军之名,威震中外,妾身也有光宠的。”世忠道:“夫人之计甚妙,准予照办,不过我也有一计,兀术也是有名武将,初到此间,未曾知我虚实,岂敢冒冒失失和我交战?必先赴高地窥我虚实。近处惟有金山顶上的龙王庙,居高临下,可以俯瞰数十里,了如指掌。今日兀术必登金山,我当遣将埋伏,若果中计遭擒,金兵必败,可省却一场血战了。”梁夫人道:“事不宜迟,请即传令吧!”

  世忠即召偏将苏德入帐,传令道:“速带健卒二百,各执武器,潜赴金山龙王庙埋伏,半伏庙中,半伏庙前山谷中,听得江中鼓声起处,山谷中伏兵向庙中杀入,庙中的伏兵向外杀出,遇见贼虏兀术,务将他生擒活捉,不得有误!”苏德接令退下,即率二百健卒,径往金山埋伏去了。世忠即和夫人同登船楼,置鼓以待,用着瞭望器向金山下瞭望;隔了一会儿,果见五骑登山,都是金人服饰,最后一个头上雉尾高挑,料必是虏太子兀术;瞧他们直上山顶,径至庙前,就双手用力挝鼓。苏德在庙中听得鼓声,即率伏兵向外杀出。兀术等正欲下骑,忽见庙内有伏兵冲来,连忙带转马头,加鞭疾驰下山;等到山谷中的伏兵杀出,已不及拦截,只好合兵一处,在后追赶。兀术慌了手脚,马失前蹄,一个倒栽葱,跌下马来。苏德正欲上前擒捉,却被四员贼将操戈厮杀;挡住去路,兀术遂得飞身上马而逃。

  苏德擒得二贼将回营缴令,世忠只好付之一叹。

  次日,梁夫人统领中军,亲执桴鼓,兀坐船楼督战。兀术亲率舟师冲来,遥见宋军船楼上坐着一位身裹金甲的亸簉将军,也不知是何人,以为一个女将,不甚在意,就把令字旗挥动,战鼓冬冬,许多金兵坐着小舟,向中军冲来,只听得梆声起处,万道强弩,如雨点似地射来,又有火炮弹如连珠价飞来。

  这班金兵不是被炮弹击毙,定被弩箭射伤。兀术才知女将的利害,连忙下令后退,打算向东冲出。忽见斜刺里突出数十只战船,挡住去路,为首大将,正是忠勇冠时的韩世忠。金兵见了,都已不寒而栗,怎敢迎敌,连忙转舵西向。行不多时,又有宋将率舟师拦住去路,船头上操戈立着的,仍是韩世忠。兀术正在惊诧间,只见爱婿龙虎大王跳上船头,挺长矛与世忠接战。

  兀术素知世忠的威名。晓得爱婿敌不过的,正欲遣将上前助战,已经来不及了,被世忠掉动长矛,把龙虎大王打落水中,兀术急命部下捞救,不料宋军中的水卒,已跃入水中擒住,登船报功去了。兀术大惊,即拟突路而逃,无如宋军中万弩齐放,金兵纷纷落水,眼见得插翅难飞,只好挥众退却,一面遣使致书世忠,情愿尽归所掠以假道,并请放还龙虎大王,世忠不许。

  来使又添各马,仍不许;即令将龙虎大王,当着来使斩首,来使只好懊丧而归。兀术得悉爱婿已丧命,落了几点痛泪,马上传令自镇江溯流西上。世忠也就亲率战船追赶。宋军沿北岸,金兵沿南岸,且战且走。世忠部下的艨艟大舰,出金兵前后数里,日夜监视,击柝之声,达旦不绝。世忠熟识路径,将要口尽行截断。金兵无路可通,败入黄天荡。此荡是断港,并无出路的。兀术到了里边才知上当,要想退出,却被世忠率重兵守住出口,并不杀入,打算封锁着饿死贼虏。兀尤无计可施,只好悬重赏,向土人征救出路。果然重赏之下,来一土人献策道:“北行十余里,有老鹳河故道,今虽湮塞,只须用人工开掘,便可直达秦淮河。”兀术大喜,即赏以千金,命他指明地点;命部下兵卒开掘。十万金兵都想逃命,一齐动手,不消一日功夫,已经水到渠成,长约三十多里,遂率舟师径趋建康;行抵牛头山,正遇岳飞率着骑兵三百,步兵三千,拦住去路。那时兀术且已离舟登陆,就被岳飞舞动丈八沥泉枪,一马当先,冲入队里。当者披靡,伏尸满地。兀术策马落荒而逃,一口气直跑到新城,收拾残兵,连夜逃到龙湾。恰巧贝勒塔叶,自潍州率兵来援。兀术即召诸将商议道:“新城既被岳飞截住,不能北归,今将安适?”将士进言道:“不如仍趋黄天荡,仍由原路渡江北上。韩世忠见我军已开河远去,决不会再在那里拦截咧!”兀术甚韪其言,遂自龙湾乘舟,急走黄天荡,满指望韩家军早已解严,定可安然渡江北。不料行至荡口,只见大号艨艟,仍旧一字儿排开,把荡口守住,大纛旗上斗大的韩字仍旧临风招展,术又忍不住叫起苦来。你道世忠那得会仍守住荡口呢?”原来岳飞在牛头山截杀金兵以后,本拟追赶,探得他已由龙湾乘舟循去,料必是退回黄天荡渡江,故尔三遣兵士,飞骑走告世忠,叫他守住荡口,莫放兀术北去,所以仍率战船守住荡口。当下兀术只好传令停泊,与贝勒塔叶商定,今晚养息一宵,明朝整备拼命冲出荡口。究属我众彼寡,只要将士用命,何愁不能突出重围,众将齐声说道:“殿下不必担忧,我等情愿拚死冲出此口,定保殿下渡江。”兀术答道:“但愿如此,全军都有生还之望。”当晚两军相持不动。次晨,金兵果然人人奋勇,个个争先,驾舟冒死冲锋。世忠并不认真拦阻,竟被金兵冲开战舰,乘势疾驶出口,不料尚未驶近江岸,那金兵的战船,忽然自绕漩涡,一艘一艘,向江底沉没了。看官们,你道是何故?原来世忠预料金兵此来,必定要冒死冲锋。故尔先以海舰移泊金山下,预备铁绠,贯着大钩,分授部下健卒,等待敌船冒死冲出,便以铁钩搭住敌船,用力牵动,舟便下沉。

  金兵怎知此计,冲出了荡口,正在鼓浪前行,不料世忠已分派海舰为二道出其背,每缒一绠,则曳一舟下沉。连沉数百艘,兀术方知中计,亟命舟师后退,一面请世忠答话。世忠即登船楼相见。兀术哀求假道,誓不再犯江南。世忠遥语道:“还我两宫,复我侵地,始可网开一面,容你逃生。”兀术语塞,转船退去。隔了几天,金将孛堇太乙奉挞懒令,率兵进驻江北,为兀术援应。兀术胆渐壮,再请与世忠会晤请假道。世忠严词拒绝。兀术冷笑道:“你莫轻视我,等我渡江北归,整军重来,少不得杀得你们鸡犬不留。”世忠不语,就悄悄地拈弓欲射。

  兀术毕竟乖巧,亟转身退入船中,一箭投来,只中了船篷。当下兀术转舵驶去,见海舟乘风使篷,往来如飞,便顾谓部下道:“南军使船如使马,奈何?”贝勒塔叶答道:“前次悬赏,即得出路,何妨师而行之,再悬赏以求破灭海舟之策。”兀术从其言,即草赏格,张贴近地。

  次日,有闽人王姓求见,向兀术献计道:“殿下只须舟中载土,以平板铺之,登船板以棹桨,俟风息则出;海舟无风不能行,并用火箭射它的箬篷,就可焚毁其船了。”兀术韪其言,令部下掘土藏舟中,如法预备停法,并刑白马以祭天。等到天霁风息,兀术遂率小舟出口。世忠绝流迎击,无如海舟不能行驶。兀术令善射者以火箭射击,霎时烟焰蔽天,海舟尽行着火。

  船既不能动,不会泅水的,都烧得焦头烂额,宋师大溃。世忠的坐舰亦复着火,梁夫人就拖着世忠跃下巡江小舟,鼓棹向镇江逃去。部下烧死溺毙的不可胜数。兀难得了胜仗,就得从从容容渡江北去。世忠退至镇江,收集残兵,只剩三千多名,还丧了两员副将,懊丧万分。梁夫人劝道:“胜败本是兵家之常事,事已如此,追悔也莫及了!”世忠答道:“昨日还接奉上谕褒奖,现在竟弄得丧兵折将,一败涂地,叫我如何复奏呢?

  ”梁夫人沉吟了一会儿,说道:“妾身受封安国夫人时,曾入宫叩谢太后,颇蒙太后怜爱,意欲认妾为义女,只因贼虏猖獗,忙着避乱,未曾实行。后来苗贼扰乱,妾身奉懿旨到秀州面见将军时,亦曾入宫辞行,竟称母后,太后极加宠眷,现在不如由妾密呈一折,形式上似弹劾将军,实际上却为将军求免。妾想太后仁慈,必能顾念前功,转语皇上,许将军带罪立功。”

  世忠答道:“办法是甚好,不过我是堂堂六尺奇男子,要仗夫人庇护,未免难为情吧!”梁夫人笑答道:“夫妇是痛痒相关的,古来义妇救夫,传为千秋佳话,有什么难为情?况且妾只向宫廷密奏,将军不妨上章自劾,天眷方隆,未必就会加罪的。

  ”世忠点头称善,就命文牍草缮两折,由夫妇过目校正,然后恭录拜发。正是:成败相差只一间,英雄气短美人嗟。

  要知世忠免罪与否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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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八回香消玉陨深院发哀音魄散魂飞孤城闻匪警

  金兀术得胜渡江,闻得楚州已被挞懒攻陷。北路已通,正拟整装北归,忽接探报,京、湖、川、陕宣抚使张浚已由同洲出兵,候在中途袭击。兀术素知张浚威名,吓得不敢北向,变计趋陕。却巧金主也有命令调他入陕,遂率军由六合而行,径往陕西去了。高宗得悉金兵远去,正拟还跸,忽然接到韩世忠自劾的败耗,正欲加以处分,忽接太后手谕,力为世忠说项。

  慈谕中大意谓:三军易得,一将难求。像韩世忠之忠勇,世无其匹;今因寡不敌众,以致先胜后退。当宽其既往,以策将来,不必遽加罪谴,致灰勇士之心。高宗阅罢,甚韪太后之言,兼之素知世忠是个良将,遂即亲书手谕,交部颁发,非但不加处分,反而进秩以示勖勉。那世忠自上疏自劾后,得失关心,眼巴巴地盼望诏书。一日,世忠正在内衙观看各路军书,忽见卫兵进报:“钦使到,请将军接旨。”世忠连忙更换朝服出接,跪听宣读诏书,不禁喜出望外。原来诏书中一味褒奖,并无半句责备语,诏中说:“世忠部下仅有八千人,能摧金兵十万之众,相持至四十八日,屡次获胜,擒斩贼虏无算;今虽失败,功多过少,不足为罪,特拜检校少保兼武成感德节度使,以示劝勉”,云云。世忠拜受诏命,送使还朝,就捧着诏书,回到内衙,给梁夫人阅看。夫妇俩欢喜非常,不必细表。

  且说隆祐太后因避乱逃至虔州,上文已经叙过。当动身时候,高宗也拟启跸,所以命宫眷尽随太后同行,只留吴氏在左右。要知吴氏多才多貌,兼擅武功。遇到乱离时,高宗倚她作护卫,日夜不离左右,所以航海避兵,也只有吴氏随侍。其余上自妃嫔,下及宫娥,都随太后启行。不料行次吉州与太和县,两次遇警,宫娥彩女,被掳被逃的,约在半数以上。等到行至虔州,昭容怀孕已届足月,快要生产了,太后满指望着她早生贵子,就在虔州驻跸,将州署权作行宫。耽搁了半个月,昭容妊娠已达二百八十日,仍不见生产,只是病恹恹卧床不起。本来她是自小娇养惯的,更兼是第一次妊娠,且益以乱离奔波,日夜提心吊胆,寝馈不安:有时睡到半夜里,蓦地警讯传来,从梦中惊醒,吓得魂灵儿飞去半天,急忙下床逃遁。你想将届足月的孕妇,怎经得坐卧不安,镇日价在恐怖中讨生活呢?所以胎儿早已死在腹中。叫她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得胎,哪里懂得胎儿的死活。那太后见她卧病多日,还以为是产前病,不妨事的,并不着急。直挨到三百天以外,胎儿仍不堕地,病势益发沉重,口中时作呓语。服侍她的李宫娥才着了慌,忙去报知太后。太后即遣潘贵妃来视疾。看官们,阅过上文,谅还记得,当太子敷死后,蓝宫娥不是诬陷过昭容,说太子是被她诅咒死的?现在虽已水落石出,潘贵妃心中不免有些余恨;今见她快要生产了,触景生情,想起了自己的爱子,怎愿知心着意去替她视疾呢?懒懒地走到床前,问道:“腹中可觉发动吗?”昭容神志模糊,懒得开口,把头摇摇。潘贵妃就退了出来,回复太后道:“不像临盆咧!隔几天自然会得瓜熟蒂落的。这都是她不耐苦,不肯安心静养,硬生生弄出来的,常言苴:‘产前病,手弹弹’,等到坐草以后,身体就会复原的。”太后信以为真。又挨过了几天,昭容已有二十多天不曾进食,正气亏耗已尽,竟然发厥了。幸有李宫娥在旁,连忙掐入中叫唤,才得苏醒。李宫娥就奔告太后道:“昭容病势十分沉重,刚才晕厥过去,请慈驾亲往一观,还须速请医生诊治。”太后就来看视昭容,见她面庞瘦削,气息奄奄,连人面都不认得咧,很惊慌地说道:“怎么已病到这般地步?这里不知有没有著名医生呢?”说着,就遣内侍出宫访请。一路探问,晓得北门街有个著名女科卢再医,汲汲登门延请。卢再医闻得是官眷延请,不敢挨延,就将门诊命门人代诊,自己跟着内侍,径抵行宫。内侍奏过太后,然后引卢再医走到昭容卧床前。锦帐低垂,由李宫娥把昭容的手,从帐缝中伸出诊脉。原来官禁森严,医生替后妃嫔御诊脉,例不照面,只露两手。有入说:“连手都不给医生触着,是用丝线缚在病人寸关尺上,医生只能按线诊脉。

  ”这也未免言之过甚了。单把脉息,不观气色舌苔,已经隔膜,若然连脉息都不能接触,简直以人命为儿戏。宫眷们害病,十个要死九个了。当下,卢再医诊罢两手,退出寝宫,向内侍说道:“阴阳两无,元气早已耗尽;而且腹中还有死胎,攻之使下,病人正气没有,受不起痛苦,不待死胎堕地,先已气绝;留在腹中,延日已久,早已发溃,也是要死。若在半月以前延我诊治,一药而死胎下,再药而产母安;现在时间太迟;纵使扁鹊复生,也属徒唤奈何,无可救药的了。整备后事吧!”内侍还只是恳请处方,他竟掉头不顾而去。延至半夜,昭容果然香消玉殒,一命呜呼。太后得闻噩耗,掩面哭泣了一会儿,就传旨着都指挥使杨维忠备办棺殓,暂厝虔州;一面由维忠具疏奏闻行在。

  且说高宗闻得金人远退,整备西还,遂召群臣集议驻跸之所。吕颐浩奏道:“将来宜驻浙右,徐图入蜀,日前还宜少待启跸。”范宗尹道:“若使车驾入蜀,恐两失之;据江表而图关陕,则两得之。”高宗道:“卿言甚善,吕卿太鳃鳃过虑了,殊不知金人视朕所在而进,即使入蜀,纵有栈道可守,安保金人不能攻入?航海原属吕卿献策,不过一时权宜之计,岂能郁郁久居?朕意已决。”遂传令启跸,径至越州,下诏亲征,即将越州升为绍兴府。那下诏亲征,是颐浩所请,高宗韪其言,整备巡幸浙西。御史中丞赵鼎素与颐浩作对,屡次参劾他专权自恣。颐浩也劾鼎阻挠国政。诏改赵鼎为翰林学士,鼎不拜;后改为吏部尚书,仍不拜;即日上疏辞官;疏言:“陛下有听纳之诚,而宰相陈拒谏之说;陛下有眷待台臣之意,而宰相挟挫沮言臣之威。请即收回成命,后日方长,报国请待诸异日。

  ”疏上,坚卧不出,及闻颐浩请帝亲征,又上疏论颐浩过失,凡千余言。颐浩因此求去。高宗也因他才不足胜宰相大任,姑念他在苗傅作乱时,倡义勤王,前功具在,特加优礼,下诏罢为镇南军节度使兼醴泉观使;一面复命赵鼎为御史中丞兼签书枢密院事,并面谕赵鼎道:“朕闻前朝忠谏之臣,恨不之识,今于卿见之!”从此朝政皆由鼎执掌。那时金挞懒围攻楚州,城中粮道又被兀术截断,守将赵立支持不住,遣人到越州告急。

  赵鼎即命张俊往援,不料俊是颐浩的好友,不愿受鼎派遣,坚辞不行。鼎只好改派刘光世往援。光世是个贪生怕死之徒,逗留江西,始终不赴楚州。可怜忠义不屈的赵立,竟与城俱亡。

  高宗得悉,扼腕叹息,下诏追赠奉国节度使,赐谥忠烈。楚州虽失,那江西的金兵,却被留守司统制牛皋邀击于宝丰,又被岳飞袭杀于静安,金兵丧胆而逃。高宗得此捷报,稍觉宽慰。

  霍地接到杨维忠报告昭容噩耗的奏疏,不禁痛哭流泪,心想:朕躬即贵为天子,应当享受三千粉黛的艳福,而今皇后远处金邦,地北天南,难谋一面,爱情夫妇今生不知有无见面之期!

  那昭容貌似邢后,特加宠幸,方冀她早生贵子,接回行在,以图欢叙,哪知天不假年,遽尔与世长辞。莫不是朕躬福薄有以致之?否则哪得会皇后则南北睽违,嫔御则人天永隔,生离死别,交逼而来!枉为天子,反不如寻常百姓,一夫一妇,尚可偕老白头。昭容若然常随左右,或者不死,也未可知。现在尚有贵妃等随太后远处虔州,是宜从速迎归,免遗后悔。打定主意,次日视朝,即向赵鼎说道:’“朕幼年本不识隆祐太后,自即位后,迎至南京,视朕犹如亲生爱子,现在远处数千里外,兵戈扰攘,风鹤频惊,朕心难安,亟宜迎归奉养,以慰朕朝夕慕念的苦心!”赵鼎答道:“百善孝为先,陛下思慕太后,理当遣使迎归。”于是即遣卢益、辛企宗、潘永思等往虔州奉迎。

  只因路途遥远,半路还出了岔枝儿,以致三月遣使出发,直延到八月下旬,太后方至越州。

  看官们,你道半路出了什么岔枝儿?原来就是虔州土豪陈璧入。上文不是叙过他率众围城,索取宫娥裘翠娥,卒被杨维忠部下所败,虔州存身不得,弄得进退维谷,还要受老父陈新的责备。本则陈新无志围城,都是璧人极力怂恿出来的,如今有家归不得,后悔莫及了!却巧即时世乱年荒,盗贼蜂起,建州范汝为作乱,拥众数万,官兵征讨,屡为所败。统制李捧往捕,亦是被他杀得大溃而逃。于是声势日益浩大,璧人遂率团兵百余人,赶往建阳投奔汝为,进见道:“太后及妃嫔现在虔州避乱,小将愿往掳之,以作进见之礼,请拨健卒一千,以壮声威。”汝为嘉其勇,即命为右队先锋,拨步兵一千,骑兵五百,归他统率,并向他发令道:“即带骑兵先驰,步兵继进,速往虔州。若能将后妃嫔御尽行掳住,不得伤害她们生命,准备和宋君交换闽省地盘。前去若能得手,便是第一大功。不过路程杳远,就劫到手,还怕他们追赶夺回,此举关系非细,务须步步留心,不得有误。”璧人唯唯接受令箭,并发给的兵士花名册,马上下校场点名,连夜亲率骑兵先行出发,步兵继进,一路向虔州前进。那时中原鼎沸,四方盗贼蜂起,百姓颠沛流离,充塞于道,所以璧人假扮难民,把武器藏着赶路,并无耽搁。那一日已抵虔州地界,离城十里暂立浮营,守到黄昏,后队步兵方才赶到。璧人就带一千步兵,于半夜里冲到虔州城下;一霎时喊杀连声,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,把虔州城团团围住,好似飞将军从天而下。城中的守将杨维忠得报,慌忙奔入行宫,保护宫眷,并安慰太后道:“谅必是盗匪,金兵已被岳飞、张浚所败,转向陕西去了,决不会飞到这里的。”话声未绝,内侍飞奔入宫报道:“贼兵已从北门攻入,快要冲进宫来了。”

  维忠急得手足无措,更兼宫眷哭哭啼啼,益发弄得六神无主,兵器不执,就保着太后和潘贵妃从行宫后户出走。那璧人生长于此,熟识路道,料定太后必从后户出奔,就令兵士守住行宫前门,他却带着一队健卒,一声咄叱,向后户奔来。巧不过正遇一班宫眷迎面奔来,他就吩咐健卒,专掳宫眷,不得伤害她们性命,也不许加以非礼。这班兵士就如狼似虎,一百多个宫眷,掳获了七十四人,太后和潘贵妃亦俱被擒。那杨维忠手无寸铁,怎能拒敌,只好混在内侍中,逃出西门,徐图夺回。璧人专为掳劫宫眷而来,现在竟像瓮中捉鳖似的,手到擒拿,正是喜出望外。当下他见大功告成,心想这座孤城是守不住的,还是带着后妃回去报功吧。”想定主意,一面令偏将王吉押着官眷回营,小心看守。王吉就同兵士,押着宫眷出城。璧人闯入行宫,将细软东西,收拾箱笼内,抬回营中,直到天明,他才收队回营,埋锅造饭,饱餐一顿,拔队启行。暂且将他搁在一边,回笔且述杨维忠逃出城来,径往胡友营中。

  原来胡友兵屯附郭太阳庙,今晚轮着他在城中巡夜。璧人冲入城中,他就挺枪拦阻,不料斜刺里“嗤”的一箭射来,正中右臂,只好逃回营中,亏得璧人志在掳劫宫眷,不事杀人,见他逃去,并不追赶,那末这支箭是谁放的呢?原来是贼将王吉自后赶来,见有宋将挡住去路,他就出其不意,发此冷箭。

  胡友若然不受箭伤,那璧人恐就是他手中败将,就算有王吉帮助,也难战胜胡友,必然要激战多时,后妃等就来得及混入难民中逃避了。这也是太后命中的磨难,注定要受这场大惊恐,遂使胡友未曾交手,先已受伤。他正败回营中,打去箭杆,只见维忠喘吁吁奔入,劈口就道:“后妃都被盗匪掳去,如之奈何?这班贼寇是哪一帮,你可晓得吗?”胡友答道:“就是前次围城的土匪。不过这次贼匪众多,且有马队,是必联合了大帮盗匪,才敢卷土重来。现在后妃被劫,惟有从速夺回。”维忠道:“黑夜无从追赶,只好守等天明。”隔了一会儿,东方已白,就传令集队。无如部下昨晚都已逃散,归队的只有二百多名,犹恐众寡不敌,再吹号集队,等了一会儿,不见有人走来。忽得探报:“贼匪已启行了!”维忠遂和胡友上马操戈。

  率兵追赶。直到日中,方才追及。维忠就在马上高声说道:“交出后妃,放你们生还,否则援兵将到,杀得你们片甲不回。

  ”正是:小丑横行劫宫眷,将军豪语儆强徒。

  要知能否夺太后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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